纸上,水肆意而敏感的蔓延,墨依附于水没有目标的流淌,在宣纸的纤维间穿行游走,墨、水、纸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鲜活的性灵,而他们又相互纠缠、渗透,直至停止了喘息,当一切都安静下来,我提起了画笔……
在纸上,形象在无数个选择中被否定、肯定、再否定、再肯定,笔墨在无意识中或走或停,海市蜃楼瞬间展现又瞬间逃离,奇岩幽壑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从一个起点到另一个终点,浑然不觉而又清晰可见,或又一并淹没于梦魇般的混沌之中了。
在纸上,梦里的山川总是理不清来路,而一个迷恋山林的隐者,也许根本不在乎路的始终,在云烟中沉沦,让心灵返乡,嘉木、幽峦、薄雾、残垣,疏疏落落、密密匝匝。饮酒于松林流泉旁,啸歌于青岩平江畔,是米氏父子的梦底家山,亦是李公麟的魂归之所,是倪瓒的心底沉吟,是大涤子和尚的画庐草堂,而最根本的却是我对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之境的终极畅想。
在纸上,和一见如故又从未谋面的古人交游;和青烟弥漫、断壁残垣的幻境私语;和浓淡干湿、轻重缓急的笔墨对话;和沉思恬静、波澜不惊的心灵沟通;和虚淡冲融、抽象未知的意境一起飞翔;和不着边际、变幻无常的想象对撞。
在纸上,我能心静如水,逍遥率意,可以忘掉忧烦,涤除苦恼。这一尺素纸,可以把自由的灵魂交附于它,可以在其上畅游,在其上忘情。
在纸上,我可以做属于自己的国王,我可以任意调配笔之将、墨之帅、色之士、形之卒,把他们安置于应该属于的位置,挖掘出他们最强有力的潜能,布扎出错落玄虚的兵阵,然后,让笔墨在其中冲锋纵横,让形色在其中披荆斩棘,稳扎稳打。一幅画宛如一场战争,而胜利的根本却是主观意象的最后决断。
在纸上,幽静的山谷,莫测的闲云,婆娑的嘉树,悲凉的古城,是我梦魂牵绕的唯一去处,是现代都市人丢失已久的菩提之乡,在其中沉睡也罢,疯狂也罢,低吟也罢,高歌也罢,山依然幽静,云起落如常。
我愿意迷失于这纸上,让心灵自由放飞,让墨飞五彩的梦无限伸展、延长。
201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