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新一代画家,石荣强的作品时刻展示着艺术蓬勃向上的顽强生命力,彰显着时代所赋予的当代性特色,昭示着新生代画家的“自我理念”和强烈的批判意识;特别是对传统绘画图式,更或者是对传统文化,有着一种全新的理念和独特的解读,而这一思维的转换无疑为中国画的当代性转型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20世纪以来所形成的新传统绘画,甚或当代中国画坛上的主流性绘画大多是围绕着绘画本体语言与形式技法展开的,更多的是在追求笔墨语言的纯粹性表现或当代性转换,以期服从现代性创作理念的需要,满足自身主观情感的表达;而甚少考虑图像自身存在的意义,忽视了图像在时代变迁中,随着时空转换所产生的新内涵——即图像重组的意义,而这一点在当代中西方文化(包括图像)的交流碰撞中又是不可避免的,需要我们审而视之。当代青年画家石荣强的作品,无疑从图像学的角度为我们的当代性艺术创作和现代性思维转换提供了一个新的视域。
从图像学的角度看,不同的图像在不同的时空会产生不同的内涵,甚至随着时间的消逝,它所产生的某些特定含义也可能逐渐瓦解,成为某一阶段、某一时期的特定文化产物和精神象征。因此,当我们解读某一图像的意义时,一般会从三个阶段层层深入:一,图像产生的最初本义,即原始意义,图像自身所具备的物质属性;二,图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演绎与变化,即古典母题在艺术发展中的延续和变化;三,图像在形式与意义上的变化,即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化语境中所产生的寓意,这既是当代图像学研究的三个阶段,也是我们认识、分析、解读某一作品时的三个思维步骤,更或者说是人们潜意识中存在的思维定势。譬如,我们在提到古代文人画时,便会联想到它所产生的年代(产生于宋,发展于元、明、清,至民国逐渐消失)、风格特点(高雅、闲适、安逸)、绘画样式(多以山林野逸、渔隐、梅兰竹菊为描绘对象)等问题。但是,当我们在现代的语境中去描述这些物象时,显然已失去了其最初的含义与韵味。同样的,玉器在古代语境中的寓意——吉祥如意、富贵平安、正义与灵气;陶俑的时代属性——唐以后逐渐消逝;古代佛像雕塑的庄重与肃穆;甚或是素描的西方文化属性等等符号的意义,在人们的思维中已形成其存在的潜在意义;但当我们将这所有的符号打乱、重组,将不同时空、甚或不同属性的母题置于同一层面,同一起点时,所有的程式定义都被打破,符号的传统解读受阻,进而演化出一系列或对立、或深化、或迥异的新意象,这便是解读石荣强作品时,所带给我的强烈的视觉理念冲突和精神震撼。
石荣强善于“借用”或“挪用”传统绘画图式中存在的各种经典性符号或程式化图案,将其植入现代性的语境中,与当代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钢筋混泥土建筑、自来水管、便盆等代表工业文明的产物加以重新组合,使不同时空中的各种物象置于同一空间中,图像的传统含义或最初本义在新时代语境或新的时空转换中遭到隔离与断裂,并产生了和原意迥然不同甚至相悖的意义。作者这种用现代人的思维理念,及其西方后现代主义黑色幽默式的语言结构来表述画面的方式,无疑具有启迪性意义,使人们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对当代中国画创作加以理念性的思考与转换。譬如,在“魔幻盒”系列中(《魔幻盒·两面观》、《魔幻盒·消融》),作者将各种不同属性的东西——一反一正的古典美人与曲颈交叠的双鹅、代表古典文化的汉代陶俑与代表工业文明的汽车标志,置于同一空间中,这种陌生而离奇化的组合方式,使图像的原始意义从历史的经验和传统里剥离出来,变的离奇与抽象。传统与现代、固有与变异、农耕文化与工业文明等对立体在同一画面中交融碰撞,进而幻化出新的镜像,显示出艺术的新生命力。这种重新组合、重新转化的描绘方式不仅体现出作者对社会现状及现有生存状态的关注,在一定意义上,也给当代画家带来关于文化变异和蜕变的深刻思考。从另一个侧面,为我们如何对待传统文化与现代工业文明以及中西方文化之间的差异与融合,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模式。当代文化、艺术正日趋多元,文化的种姓或民族性正逐渐丧失其自身的显著标志,在世界经济、文化一体化的同时,中国文化、中国绘画如何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而又与世界舞台同步,无疑成为当代画家所急需解决之问题。石荣强通过自己的探索,以绘画的形式(譬如,古典文化的汉俑偶遇代表现代工业文明的汽车标志时这种看似坚硬与冰冷的关系,是否能消融)将这一问题展现在世人面前,供大家思索。
然而,如若仅限于图像的重新组合,异时空元素的无序排列,难免使创作陷入毫无根据的胡乱“堆砌”之中,艺术品缺乏深层次的内涵,进而失去存在的独立价值。因此,这种看似简单的思维转换,又面临着新的挑战——内容的有序排列,绘画形式与绘画内容的有序统一。石荣强显然意识到这一点,其作品中显示出的或有意、或无意的有序安排,无疑是对这一理念的补充与拓展。在《弃》这幅作品中,杜尚的小便池、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狸猫、方形盒子、莫名意味的各种抽象物体被“异质同构”在同一水平面中,演绎出一场荒诞奇特的穿梭时光的舞台剧,完成了传统与现代、图像与抽象的自然融合。也就是说,作品中的每一物象都是作者在深思熟虑之后,加以有意识的安排而串联在一起的,具备自身存在的独立价值和深层次的思想内涵,服从于同一理念——对传统图式及现代艺术的自我批判。
如果说,对传统图像中存在的各种经典性符号的现代性解构,带给我们的是强烈的视觉冲突与意识转换,体现的是作者对人类生存现状及现存社会现象的关注;那么在其近期的《鹅石亲密》、《投石游戏》、《仙人指路》等作品中,作者又是以一种“物我同化”的方式,赋物于人性,并“把我的情感移注到物里去分享物的生命”(德国美学家费肖尔的移情说),从而彰显出一种终极性的人文关怀,对我们进一步认识社会、人性等问题都不无启发。“物赋予人性,并不单纯是物,人抽离了生理上的肉体表象,便剩下纯粹的人性。因此,画人画物,其目的都是画人性”(石荣强语),这无疑是对艺术本体的终极追求。
绘画有两种,一种是给人美的视觉享受,张挂于墙供人观赏;一种是给人精神上的启迪,适合拿在手中细细品味、仔细研究,石荣强的作品无疑属于后者。作为当代新生代画家,石荣强正以其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显著的风格特点、卓越的人格魅力和强烈的批判意识受到世人的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