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一大堆山水画面前,我想我肯定能知道哪一幅是王庆吉的,这里面有我对他山水画作的熟悉,更重要的基于一点,王庆吉的山水画已然形成了凸显的个性和风格。在山水画满山满坡地涌来并且是有太多克隆痕迹的境况下,王庆吉的山水画,的确有他不同于别人处。
去年秋天的一次笔会,我看山水画家王庆吉画画。他话不多,闷着画他想画的东西,但就那么有一句无一句的,我感到他是一个有境界的人,他更看重绘画给人的内心生活带来的精神性价值,回归到艺术的本质,回归到艺术的原初意义,故而他的山水画格调高,有一种纤细、苍莽却又虚静、宁和的气息。
其实,今天看来,还不止于这些感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庆吉的画,去威压而取平易,构图视角多为平视和稍稍的俯瞰,图式上以平远、深远为主,虽也有层峦叠嶂式的满构图,却没有用那一种威压性的崇高来压迫我们。
再者,西北这块土地是他绘画的基本母题,是西北的山岳、土塬和沟梁,它们浑实而荒悍。哪怕是树,都是西北的树。西北的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干,野,拙,直率,憨憨的,它们古老,坚韧,顽强,枝柯交错,少见绿叶;即便叶茂,这些叶子看上去都很有力气。根于土地却又直指天空的树,把大地、天空以及生命的水连在了一起。由于这一关联,“树”也就具备了象征的意义。树是生命,生命也是树。山是生命,生命也是山。
庆吉在山水画创作这条道上一口气跑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总共画了多少画,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一个真正以笔为旗的画家,对画的认识和对自己作品的满意度,往往今是而昨非。庆吉在不断地摸索个人的笔墨范式及笔墨运动的控制能力,用文化情境转换与嫁接方式,画出了他眼中和心中山水的精气神!我观他近期的画,去掉一些往日的细谨而趋向粗放,时而大墨晕染,时而密点短皴、积叠蹭抹,在柔润的墨线墨团中注入内韧和内刚,以强力提按的行笔和激烈抒情的品格构筑笔墨的节奏和韵味,拓展水墨的表现力和冲击力,使传统形态的山水画向现代形态转变,画面有跳跃感流动感,随之而来的是结实酣畅感,与之同时,又具有一种宁静的力量。
对,宁静。这种“静”,是中国传统士人追寻的寒林清旷、与自然同化的静;这种“静”,是黄土高原和陕北乡土民情的敦厚和恬静;这种“静”,是适合心灵居住的萧淡雅逸的静。最关键的是,里面藏着一种淳朴与温情,这种“润润的东西”好像还不是山林飞泉和云涵烟养等等具象之物。——那是一种感念罢:
“净香的空气里包裹着古朴的村落,安静的院墙前几个抽着土烟的老人有滋味地享受着太阳的温暖。这种幸福在我脑子里已经很遥远了……我拍了不少的农家小院,山里的土房子原始古朴,很上画,树也有特点。大西北原本干涸,尽管同一类型的树种,在这个地方也多了几分坚韧。
时逾冬至,树上的叶子掉光了,枝枝条条的穿插,颇清晰,可挖,可寻,可画。阳光洒在农家小院里,树上,支架上,墙头上晾晒着金黄的玉米,尽显着秋后不太富足的收获。”
这是《陇西情绪》中的一段。庆吉的文字不错,轻灵朴素。他不爱吱声,却是眼明心亮的一个人,对自己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满清楚的,心善呢。有时候喝点酒,便自是带出好些话来,客观,也诚实得很。也想想,在黄土坡在山梁子上,扯上两嗓子的不会是他;抽上烟静静地想事儿或者不想事儿的,一定是这个王庆吉。——他是一个真正爱山的人。山,凝重而多姿,蕴藉而多情,他和山怕是最谈得来的。年轻时在大西北的军旅生活,他开门就见贺兰山、祁连山,不同时期给予他不同的感受和启示。
心中有真山水,笔墨才有大趣味。庆吉信这个。
有时想想,一幅画似乎不需另假文字为之说明,画的最高境界不是可以读得懂的,一说到读,便牵涉到文章词句,便要透过思想的程序。而画的美妙处恰恰在于透过视觉而直接诉诸人的心灵。画给人的一种心灵上的享受,不可言说,说便不着。
画在市面上叫好,在经济上已经完全没得问题的王庆吉,喜欢独自待在画院斜对面的居民楼那间租来的房子里画画,画累了,就听音乐喝茶。那天去他画室,幽寂,显得有些清寒,墙头上自然是这些他画完了的和没画完的山水,倒也觉得这番独乐乐光阴,他习惯了。不好好画画,似也无事可干。在城市里待久了,便到山里透透气,乘机寻些创作素材。日子过得安静、散淡、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