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夏,於新喻初識張潯軍先生,得知其祖籍安徽,僑籍九江彭澤,竟與我是同鄉。踱觀其畫室,畫案、牆壁中氤氳之氣撲面而來,頗有唐人張九齡《湖口望廬山瀑布泉》的神思。
戊戌仲春之後,潯軍先生自滇南邊境寫生歸贛,旋即開始新的創作:“擬意賓老”。自三月十三至五月二十三日,七十天時間,共創作16幀“擬賓虹”。民國以降,特別是新世紀以來,很多美術家意欲跳脫出中國東方美學的傳統窠臼,堅守中國文化土壤默默耕耘者愈來愈少。黃賓虹先生是我國近現代最後一座“新安畫派”高峰、南派文人山水畫宗師。眾人皆知,賓老杖朝之年變法,八十歲前以幹筆淡墨、疏淡清逸為特色,是為“白賓虹”,八十歲後以黑密厚重、黑裏透亮為特色,是為“黑賓虹”。變法之艱辛,如鳳凰涅槃,非當事者可感觸,潯軍之探意,我理解為“致敬傳統、溯本清源,回歸本我,格物正今”之舉,其意深遠。
1938年,賓老73歲,教學之外,潛心研究,開始衰年變法。賓老撰《說蝶》,以青蟲化蝶三眠三起為喻畫學“先師今人,繼師古人,終師造化”三階段。中國美學體系博大精深,“書畫同源”的理念深入人心,猶記兒時讀書尚需每日練習毛筆大字,而今卻大不如往日,畫師們出佳作難,能書者更是稀有,每每唏噓。餘曾問潯軍先生,筆意師承何人,答曰:“以古為徒”。縱觀“擬賓虹”系列16幀,潯軍先生雖非書家,佈局謀篇、題跋款識,非常謹慎,美學思維比起同時代的很多美術家,要稍勝一籌。
一個美術家,或者書法家,首先他是一個美學家,然後才能是藝術家。然而一個美學家,是需要多讀書,耐得住“清寂”。美術是視覺藝術,潯軍先生的作品“美学洞察”意識極強,無論是鬥方、條屏,還是扇面,题句命名时的裁意把控匠心可见,例如“擬賓虹”系列中的《溪山到處有芳林》《雲藏遠岫起茶煙》《長夏江邊事更幽》《江流曲似九回腸》《三月山房暖林花》《卻有一峯忽然長》,白紙黑筆,方寸之間,墨华飞动意清深,诗书画相得益彰,虛實留白的處理,繁簡疏密的架構,奇峭隐逸之趣和陶公“悠然见南山”的古意躍然紙上。
曾聞新喻本地畫師,多稱呼潯軍先生為“張果老”,深居簡出,與墨為伴,或许這便是他所理解和体察的,道宗莊子說的“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大逍遙境吧。从人类学角度来说,所有艺术作品都是当下的反映,它是城市的也是山野的,是具象的也是意象的,是古时的也是而今的。社会丛林中,一個藝術家,如不能摒棄日常外物的無效行為,就會破壞自身創造力的敏銳度,這種心象世界的自我保護和调整,非常難能可貴。
山川浑厚,草木华滋,明月依旧照袁蒙,潯軍先生“擬賓虹”系列作品,给我们提供了自我解读与回归的人文示范。
(作者:龐蕪,安徽芜湖人,新余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新余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