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益阳,总是要去盛景华家看他的新作。每次去他家,我都会眼睛一亮。岁月逝去,唯有宣纸上作品的厚度可以证明。看他的字看他的画,每次感觉都有新收获,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艺术新高度。
也许,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有才气的人还有不少,但是,很少有人能够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潜心艺术永不放弃,且一步一步稳定地走向新高度进发,并保持创作势头永不衰减。他的勤奋是很多人无法做到的。
1982年,我在益阳市文化馆当文学辅导干部的时候,忙着办笔会、编刊物。我的周围集聚了一批优秀的文学青年:蒋祖烜、冯明德、盛景华、裴建平都是其中的核心分子。窃以为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我收获最多的是信任和友情。后来我调到湖南日报,这帮青年朋友非常不舍啊,至亲一样粘稠的友情一直延续至今(几十年后,这些人大多成就大器,在艺术上都各领风骚)。盛景华由从事艺术教学到做报纸副刊编辑,始终是在干与文学艺术相关的事情,可以说,盛景华是与我保持了三十多年友情的艺术家。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盛景华还是一所名校的美术老师,年轻充满激情,加之正处热恋之中,女朋友正在大学就读。盛景华的艺术才华如决堤的江河首先是从诗歌打开缺口,为他的初恋,他写了一本情诗。作为文化馆文学干部的我,看过后感觉写得非常不错,只可惜,他从来不拿出去发表,他只是把自己的一段感情默默地珍藏起来。后来有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把他手写的诗集借去欣赏,过了很久才还回来。再后来,就是集子里诗歌的某首被某刊物发表了。当然,作者名字变成那个文学青年的了,盛景华就这样被一个无聊的人亵渎了自己圣洁的情感。
盛景华心肠好,为人极厚道。也容易激动和被蒙蔽。那年头,友人或者非友人索要字画,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至今我保存于记忆里的一个画面:益阳市桃花仑学校,盛景华单身宿舍在教会学校留下的的小洋楼里,宿舍的四壁挂满了用毛边纸写的字。我感觉那些毛笔字写得很好哦!我当时就想:景华将来一定会成为优秀书法家的。没想到几十年后,这个当年的文学青年果然成为了湖南中青年实力派书家,文学的修养和写作也与时俱进。2006年,他几乎同时出版了诗集、散文集、随笔集和书法作品集数本专著,还有一个大型的展览在湖南书画研究院举办。这一年是盛景华艺术的大年。
还记得1994年初夏,由江堤策划,盛景华在岳麓书院第一次举办个人作品展览,盛况空前,作品全部售出。省会长沙所有媒体出动,新闻报道把省会的电视、报纸全面覆盖。
盛景华结婚不久,我曾对他的妻子跃资说:盛景华将来在艺术上是会有大来头的。我想告诉她:如果跃资把择夫看成是买股票,那么,她等于是买到了一个潜力股的原始股。果然,跃资具备了作为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的妻子所具备的所有优点,贤惠、能干,一切为了盛景华的事业。盛景华画画,她除了处理家务,还学会了装裱字画;盛景华不懂电脑,她学会了收发邮件,发手机微信、短信;她甚至自学摄影,为盛景华拍摄作品图片和收集绘画素材。
盛景华首先钟情于书法和诗歌,书法与诗歌是他青春的伙伴,后来就散文、随笔,小说一齐上。公平地说,盛景华在每一个文学样式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尽管后来他不以文学名世,但艺术是相通的,也许正是他深厚的文学积淀成就了他书法的高度。我感觉,盛景华的成功,功夫在书法之外!而这样的“笨”功夫正是一般书家所忽略的。
在结识盛景华的30多年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其中有几年还做了邻居。那些日子,他和我先生共一个大办公室,他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写字、画画,尝试他在书法和绘画领域的新探索,他还常常给我看他的散文、随笔、诗歌新作,那阵子,我几乎是盛景华每一个门类作品的第一个读者。90年代初,盛景华兼任《银城晚报》副刊编辑时,特意为我开设专栏,我当年写作的《遍地巫风》的大多作品,都曾在这个专栏首发,盛景华于是也成为了我诸多作品的第一个读者。记得盛景华曾告诉我:人民印刷厂但凡有我专栏的那一期报纸,还没出厂,就被厂里的职工拿走不少。“叶梦专栏”当年走俏益阳古城,作为编辑的盛景华真是比我还高兴。
90年代初,就在文化馆办公室北面的大窗下,盛景华的水墨艺术试验正进行得如醉如痴。他后来能得心应手地在宣纸上制造各种机理,创作出一大批水墨淋漓的作品,其中许多的成果都来自于那个时候的艺术实验。记得91年他创作过一张很大的水墨画《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参加了纪念建党70周年的省美展,还获过大奖呢!可以肯定地说,正是那些逝去的岁月一寸一寸地积淀着他的精神品格和艺术修为。
盛景华是一个善于向传统学习的人,无论是他的书法还是绘画,都看得到传统和经典的影子,看得清艺术传承的脉络。因为他过往在临摹上下足了功夫,从传统中汲取了足够的营养,他的书法根基显得格外厚实。
更可贵的是,盛景华的书法不但字正腔圆,在艺术形式上也刻意创新。每次去他的工作室探访,总能看到他一些别出心裁的新作,每每看到他那些透着灵气的精心设计的既经典又“个人”的书法样式,我总有被“吓”一跳的感觉。
书法是生命的真气,有一种精神力量。我以为,盛景华当下已经走入了一种凸现生命力量的境界,他的艺术使我感受到了传统的灿烂和创造的美妙,其精神与形式已呈现出一种相对自由的状态。很显然,他功力的增长与境界的提升都彰显在墨与纸之间。他的作品确实找到了别样的途径:从经典出发,坚守创新的思维,融入自己的学养。这样一来,他现在和未来艺术发展的路子将更加广阔。
他是一个先天很足的人,加之厚实的文化艺术积淀为他开创自己的书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营养,如此一来,他的后劲很足。一个艺术家,当他的功夫抵达某一个阶段,当他的艺术将形成风格的时候,超越或许会成为天堑。盛景华是聪明的,他博采众家之长,努力把自己的才华和毅力融合一处,不断积累,不断沉淀,我相信他在有过一段蛰伏之后将集聚超越自我的力量。
我本来不懂书法,因为认识盛景华,也就结识了盛景华和他的书法群体。
早在1988年,益阳书法家举办了一个在当地很有影响的展览——《大风书展》。承蒙信任,我被盛景华要求为书法展览写前言,没想到我这个外行的几句话引起了书法家们的看重,多少年了,益阳的书法家都还记着这事,让我感动。我为他们的热情所感染,也多少在书法艺术磁场里受到一些启发。
因为盛景华的缘故,我于是也关心着书法界的一些活动,尽管我不懂,也常去为他们凑热闹。
2005年,益阳作为一个地区在省会主办了书法专题展览,看过作品之后,有不少省内名家认为:当时益阳书法艺术的整体水平已经排到本省前列。听到人们如此评价家乡的书法,我真的十分高兴,因为,一个群体的水准,得有几个领军人物的努力,他们除了艺术水平高还要有人格魅力。想当年,盛景华家曾经是一个艺术沙龙,一到周末,总是大开家宴,文学朋友一帮,书法朋友一帮,常常是混吃混喝谈天论地一整天。
书家的经常聚会,保持了一个地域良好的艺术气场。这是地利,因为有了这样的地利,才有了盛景华的高度。
2011年9月,盛景华负笈京城,拜国学大师欧阳中石先生为师,成为了他的访问学者和入室弟子。后来又分别到林凡与唐秀玲工作室系统学习工笔画。
2015年8月,我回益阳就直奔盛景华家,我们全家与盛景华夫妇一起先去了周立波故居作荷花写生,这是我第一次室外写生,居然也画了好几张速写。接着是下午到盛景华家里观摩他的新作。几年不见,诸多的作品简直亮瞎我的眼睛。几十幅关于洞庭湖的工笔青绿山水我是第一次看到,无论是形式感还是绘画语言的提炼都让我感觉震撼!这一批作品,是盛景华转型青绿山水创作短短两年之内完成的。我当时就感慨,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品能达到如此的高度,实在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洞庭湖、特别是南洞庭湖是我常去的地方,我甚至有过专门开车从长沙去洞庭湖边吃鱼的经历。
洞庭湖的河渠、湖湾、港汊、无边的芦苇、连成一片的渔船,岸边如同森林一样矗立的网具,甚至是那些具有时代特征的彩条布,盛景华巧妙地把诸多元素和谐且艺术地呈现在他的工笔山水画上。
其实多年前我一直是不喜欢青绿山水的,这也许是因为青绿山水画的某些程式化的东西让人生腻,也许是我读过的作品不够多的缘故吧。是盛景华以洞庭湖为素材创作的这一批作品,着实让我改变了对于青绿山水画的看法。
依仗对于洞庭湖常年的写生,盛景华早已经“胸有洞庭”。他画洞庭,在构图上有独到的优势。因为,盛景华历年创作,对于“形式感”特别有心得,之前我见过他大量扇面、尺牍、手卷、册页等书法作品,总在形式上有奇思妙想,每每他的新款一出,仿效者众。如今他画工笔山水就延续了他在构成上的别出心裁。由于他之前受过严格的西画造型训练兼之儿童时代就打下了扎实的书法根基,并且因常年写生已经积累了大量素材,这使得他在绘画的立意与构图上游刃有余,真正做到了每一幅作品在布局和设计上的匠心独运,宏大壮阔与精细入微真正达到了和谐统一。最重要的是,盛景华的所有作品都不入流俗,因为工笔画是很容易落入俗套与板滞的。盛景华自身的儒雅,他骨子里的文人品格似乎都化成了浓厚的书卷气恰到好处地融入到了他的作品中。
这一批作品是他在北京画的,看过的名家一致叫好。
盛景华在北京学习几年,最大的变化是眼界变了,胸襟与气度变了,这是我最为他感到高兴的。过去他常年寓居湘北小城,直到去北京才找到了自己的坐标。他从洞庭湖青绿山水样式发力,真正找准了自己艺术发展的支点。
盛景华正在声名鹊起。不用宣传不用炒作,他那些让人动情的作品,是真正能够留下来的艺术。作为刚刚年逾花甲的盛景华,他的工笔青绿山水探索之路,还刚刚开始!
我看好盛景华,早在35年前。
2016年9月于深圳
(叶梦 著名散文家,原湖南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