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昌长得很辩证,外相俊美、帅气、安静,内心朴茂、野逸、不羁。但性灵却极有穿透力,自内而外,势如破竹。
他写诗,一叶落伤情,一花开欢神,他说自己要的是一份审美感受。在香界寺赏玉兰,他吟出“一树婆娑舞,应为冰雪魂。嫩芽新有意,老干旧时痕。露冷青云影,花开白玉樽。东风浑不解,何事入空门?”。看徐文长的墨葡萄,他脱口:“水墨淋漓墨不干,青藤老笔写心酸。世人不解风流意,多买胭脂画牡丹。”这样好诗,他还自谑打油,那格调,能是打油?
格调高古,是英昌的一以为之。叶浅予先生说:诗、书、画、印,不是加法,是乘法。英昌深以为然,所以他的诗、书、画、印,彼此里都有气息。
英昌最近晒出书法《二十四诗品》,每一品书写风格迥异,虽不能尽善尽美,但该劲健的劲健,该疏野的疏野,该高古的高古,诗意入书,各具二十四诗品的丰神,可见其平日博采众家之长的功力。古人说:书者,如也,如其心。朋友问他风格不一,算不算花心?英昌大笑,说这只是对过往用功的梳理,他尚年轻,有自由挥洒的空间和能力,任性得起。
不过,他平日更钟情怀素的《自叙帖》,写一遍,酣畅一次,写了无数遍,也酣畅了无数次。从字的以圆破方,到人的从禅入狂,我想英昌更喜欢的是那份极限对立中的大统一。书法上他追求气象宏阔又不失细腻,希望在法度内享受一份自由自在,其中张力,恰在于对立统一。
英昌说自己画画还在学习,他钟情陈淳、吴镇、赵孟頫,说自己的心性和他们的画品有默契。书画同源,他的画里当然也有笔法的迁移,追求气韵生动,追求古法用笔。他的画虽然还没有自己清晰的面目,但英昌心中有诗意的流动,笔下有线条的韵律,他的画必然是文人画的味道。
英昌把这一切都入了印。早期他的印风就一直开阔,秦汉,古玺,大小写意,都很有锐气。在首都师范大学攻读艺术硕士期间,他把精力放在了鸟虫篆印上,从先秦魏晋南北朝切入,直追汉印的源头。我看过一些鸟虫篆印,大多华美得失去了原始图腾的神性,那吉祥喻意也着了匠气、俗气。虽然也有吴子健、韩天衡那样的鸟虫大家,但毕竟寥若星辰。英昌的鸟虫篆印追求高古和写意,这个艺术归属,让他最终能戴着镣铐舞出自在和禅意。
英昌师从篆刻名家冯宝麟先生,却没有走上老师的元朱文印,这是师生彼此的大智慧。冯宝麟先生告诉他:大树底下长不出大树,你要保持距离。这个守望的距离,当是做人的格局和艺术的真髓。
我和英昌探讨格局。他说追求第一不是格局,追求唯一才是格局;我说人在山顶不是格局,和大地一体才是格局。
英昌淡泊,他的眼界从不在名和利,在艺术上他人好活儿高,挣点儿干净钱也挺容易,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这无关是清高还是物质,天性使然,如此而已。这样天性,最得艺术的眷顾,上天公平,也在于此。
人生多不如意事,英昌貌似一直欢喜。艺术安放了他的天性,这虽然是一份大欢喜,但他的终极追求还是安顿生命。所以他的艺术不是事业,是他的副产品,安顿生命,才是他更大的事业。这么年轻,如此胸次,让我讶然,随之赞叹。
我们也聊弘一法师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他说那是彼岸的目标。当下,只能不断回归到自己的一颗心,把诗、书、画、印都拢到了心上,在心上下功夫。他这才真是用对了方向,英昌是一个大聪明人。
他偏说自己笨,也喜欢用笨功夫,我说他和冯宝麟先生一样,是聪明人下了笨功夫。英昌号哑者,他确实嘴笨,人也安静,但内心世界极其丰富,心里话从来比嘴上话多得多。他长得辩证,活得也辩证,在艺术之路上,注定是个永远的行者。
惟其行着,才称行者,才成行者。那行者的尽头,便是没有尽头。行者英昌,果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