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丨《痛苦的根源》(中)


文/ 卢晓峰
来源:卢晓峰LuXiaofeng      时间:20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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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下的厕所刚蹲下,忽然发现旁边的鸡窝里有一个粉红的蛋,攥在手里,它的身上还有母鸡热热的体温,心情就好了起来,为生活中小小的一点乐趣而开怀。记得有个方便面的广告词这样说:“中卤蛋,为生活中的小惊喜而欢呼”,原来这才是生活的真正意义。未来总有成为现实的一天,迟也罢,早也罢,处在什么样的人生阶段就该有什么样的生活态度,拔苗不能助长,即便可以,那么从苗的角度来看,也少了许多生长过程中的烦恼与快乐。何不就轻轻松松的呢,抖掉披在身上的枷锁,享受一下人间该有的生活。如果从儒学价值观来讲,积极入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追寻个人价值的社会实现,为大我而牺牲小我,最终实现内圣外王境界是何等崇高的境界啊。但站在佛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崇高不免有些可笑。既然一切是空,又何必斤斤计较于这些反复而充满痛苦的过程呢,一超直入岂不是更好更快捷的入境方式吗?终极的快乐是无欲无求,甚至快乐本身也是不存在的,然而真正能达到此种境界的却难有几人,活在世上,饭要吃,水要喝,日子要过,如果真能空到如此纯粹的话,那么人也就不存在了,没有了人,又何谈所有呢?把它当成一种调剂灵魂的方式吧,我们如蝼蚁般蹒跚在这个纷繁世上,如果不能学会一点阿Q式的自我解脱,那么现实就未免有些太过残酷了。脑海中经常会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那是梅尔·吉布森导演的一部反映玛雅人生活的影片:在一个荒坡下,层层叠叠地摞着无法计数的尸体,都裸着,高的、矮的、肥的、瘦的、男的、女的,有贵族、有奴隶,就那样相互叠压着,眼里只是一堆堆各种形状的肉。突然觉得人生也就那么回事,贫也好,富也好,丑也好,俊也好,最终不就是这样子吗,一堆烂肉而已。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中闪映,它为我提供了一种认识世界的补充方式,让我对许多生命中的得失不再那么认真与执着。这种念头经常会带来一些可笑的错觉,对面一个妙龄女郎,姿势优雅地坐着,用微微翘着兰花指的手捏着精致的瓷杯品着咖啡,有一滴沾在了唇边,她用印有暗花的纸巾轻轻蘸了蘸,悄无声息地擦了去,晶润的口红依然闪着饱和的淡红色光泽,一点没有花,表情依然平静,却有一些隐隐的笑泛起在化得很淡很精致的妆上,不知名的香水发出了好闻的味道,颈上戴了一根细细的铂金链子,链子下端缀着一个造型别致的小吊坠,上面应该嵌着颗粉钻吧,不然不会有那么含蓄而耀眼的光,得体的衣着,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这是一个精致到了骨子里的女人,品味高雅,谈吐不俗,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件饰品,都达到了宋玉所说邻家之子的完美程度。这本应是让人多么艳羡、爱恋的女子啊,但在我眼里的她却有了另一种影像:一堆白骨裹着的肉,赤条条的,再光滑的皮肤再精致的妆容,都被时间风干成一块皱巴巴的腊肉,腿、胳膊、手、脚都是橡皮管子一样套在身体上略带弹性的部件,它们同放在解剖室里的那些冰冷器官并没有本质不同,同那些被屠宰割下的牛、羊、猪肉也没有区别。再精致的化妆品,再昂贵的首饰也只是这具冰冷躯体之外的东西,红粉骷髅这个词用在这里应该是最合适的吧。“色即是空”,不只是色,一切都是空吧,包括正在思考的我和思考本身。一个人常常坐在窗前发呆,对着外面的景物,脑子里闪现着许多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无形无迹,却又时刻存在着、困扰着我的心。有一晚半夜到院子如厕,站在低矮的屋檐下仰望星空,忽然发现原来夜空是这样浩渺,冷风习习,银河在长空中显得如此寂寥。那么人类呢?如此渺小!把我们放在宇宙中去思考,无论是从时间、体积还是重量上来看,简直微不足道。蚂蚁的生命、生活,对于人类来说可谓短暂至极,平凡至极,甚至我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它们也有生活,因为在我们的眼里它们只不过是一群没有任何区别的黑色斑点而已。人类在宇宙中的处境可能还不如蚂蚁在地球上吧,我从小时候起就经常想人和天的关系,想天的大和人的小,每每此时,许多纠结于心的烦恼就会化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只是借了幅皮囊来这个世上走了一圈而已,短的就像今天去了趟菜市场,一来一去间生命便已结束。有了这样的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攀比、争斗等等看来是多么无聊,能够结伴在今世行一程已是莫大的缘分,何苦又来相互撕缠呢?蚂蚁是否也有悲欢离合,也有成败得失的烦恼呢?作为比蚂蚁还要渺小许多的我们是否还要挣扎于这些无谓、无聊的所谓事业、所谓爱情、所谓人生的苦恼中呢?得道高僧并没有比寻常庸人高明多少,他们只是把每个人都明白、都知道应当怎样做的事情去做了而已,能够舍得,能够放下是他们的超越之处,道就是能够跨越那道舍与不舍的界线,跨过了,前方是极乐世界,跨不过,仍会留在苦海漂泊。哲学是人类中那些比较聪明的人发明来慰藉短暂生命的玩具吧,有了它人生会变得有趣一些,像魔法一样,可以把一个过程变出几个截然不同的花样来。如果站在这样的高度来审视人生,什么过去、什么当下、什么未来,统统都不值得一提了,人生是如此短暂,短的来不及产生什么情绪、情感,更不要谈它们的变化了,在不觉中,生命已经完结,痛苦根本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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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晓峰  《小门牙的归家者》  2013年

尺寸:200×70cm

通常来讲,明白了理,就等于掌握了事物的规律,就会按照它来看待、分析、处理事情,可以趋利避害,避免那些伤害我们感情、生命的东西出现,但现实恰恰相反,明白了的依然无法掌控,现实仿佛一个谜,处于漩涡中的我们只能随波沉浮,却无法跳出这个谜局站在一边冷静、理性地看待里面的一切。恰恰是最应该享受,最应该具有快乐的当下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不快乐。曾经每天晚上带着疲倦酣然入睡,早上醒来时听着窗外的婉转鸟鸣,感觉心情无比舒畅,带着笑迎接一个新的开始,迎接芬芳的一天。然而如今的我入睡前总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到凌晨方能沉沉入睡,早上不愿醒来,不愿睁开眼睛,不愿面对这个充满灰色的一天。梦里的甜蜜没有了,有的只是更深一层的焦虑,是被夜色涂抹的更黑的现实的反映,梦里那种飘飘浮浮的不稳定感依然会在现实中继续漂浮,飘得人都要垮掉了。安全,一个可以让精神着陆的地点,是当下的我最需要的。它是一块可以生长未来的乐土,有了它,我的生命可以开出许多花来。然而,希望就像龟裂的河床,乌云总在头顶飘来飘去,却从不停留,多么希望它能停一下啊,停下了,我的身体里就有了鱼,有了水草,有了浮萍,有了莲花,有了生机与快乐。然而,它还是不肯停,风把它吹走了,在别的地方,它降下了带着诱人体香的甘露。人生中总有许多机会,又都会被错过,我的命运总掌握在别人手中,随别人的意愿而改变着方向与处境,何时能让自己拽着放飞自己的线啊,那样就可以自由翱翔在阳光明媚的天空中了。原来我是有先见之明的,去年画的《徙》不就是我的当下吗,只是在那时,曾以为它很快就会成为一种被用作回顾的情怀,却不曾想老马手里摇动的那双浆到现在依然不知划向何方·····吃了一颗糖,好甜啊,在痛苦的漫长等待与煎熬中,它像一片温暖的火,带来了一点希望,一点安慰。然而这种化学提取出的高度甜蜜过于猛烈与迅疾,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它的前、中、后味,一切就已经过去了。与人生中那些含蓄淡雅却隽永无边的自然快乐不同,糖可以带来短暂的刺激,等这种浓缩的甜过后,留给现实的是比之前更苦的慢慢等待,究竟在等什么呢,我不知道。逃离是一种回避现实的有效方法,精神上的逃离可以让我们对厌恶的人和事视而不见,留给自己一片清洁的心境,但现实的逃避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别人的议论、是非是无法阻止的,人是一种社会动物,要与周围的环境发生关系,这就决定了我们的任何决定都不能是绝对自我的,都要将他人考虑在内。客观压力太大,迫使我只能从一个地方迁往另一个地方,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总要硬着头皮去适应,一段时间后,又要匆匆离开这个刚刚适应的环境,回到另一个又要重新适应的旧环境,循环往复,不知何时是个终了。也许过了这段逆境之后,我会画一张画,外表光鲜的我带着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纸、我的笔、我的画,女儿的奶粉、奶瓶、尿布、娃娃、她的哭、她的笑,穿梭在不知起点与终点的逃难路上······有些悲哀,悲哀着我的无能,还有我的无能为力,我的卑微,我的渺小,我只是一介书生,许多许多的无奈,许多许多的无奈······或许我们可以从情操、从品格上树立起一个高大的自己,却无法在现实中将自己等身成同样的高大,真实世界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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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晓峰  《晚秋·在西营》  2013年

尺寸:180×9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