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短暂逗留,友人在电话中一再询问是否坐的高铁,又热心地帮我查询、预定高铁票,抛开对他的感激,我却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的痴迷于高铁,速度真的能带来那么多的美好吗?没有急事的时候,我喜欢坐上一列慢车。如果可能,我会选一辆最慢的,因为在登上月台的那一刻,心就放下了,放下了属于这个即将离开城市的一切,包括无尽的杂事,压在心头的重负,等等。旅途是一段小提琴缓缓奏出的优美曲子,我可以坐、可以卧,可以看书看报,可以吃东西,可以享受午后照进车窗的温暖阳光,可以凝视窗外驶过的风景,可以什么也不想地静静发呆,呜呜的汽笛声和咔咔的铁轨声里感觉着轻微的颤动,那是一种心灵的按摩,一种生命的抚慰。慢车上的旅途是紧张劳碌生活中的一个空格键,一个休止符,是一段空白的真空,它里面充盈着惬意的无所事事,充满着可以自由呼吸的慵懒与放松。动车把原本需要十个小时到达的旅程缩短到了五个,高铁又把它缩成了三个,城市与城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无限靠近,近的可以感觉到彼此重浊的呼吸,嗅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和偶尔发出的狐臭味道。下了车,就会有一堆属于另一个新城市的人、事要去面对,要开始另一段新的疲劳。从前的日子里,列车的另一端连接的往往是一个叫作家的终点,那里有一些放松,有一些温暖,最起码是短暂的放松与温暖,我可以由一种惬意的心境中舒适地迈入另一块自如里。但是现在,在居无定所的东游西荡里,竟可悲地发现唯有中间的这段旅途是可亲的,它的两端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扎人的荆棘。听说国美的一个博士后跳楼自杀了,在去年夏天我们举行毕业典礼的那座楼上,那些拥挤在高大楼檐底下的彩色气球还鲜艳地闪烁在我的记忆里,想不到它们就成了祭奠亡灵的招魂经幡。生命是何等脆弱啊,就是十一层楼的距离,站在楼上和躺在楼下的同一个人就有了如此大的不同。是什么让他选择了这种极端行为呢?是压力吧,工作、金钱、尊重、归属感,当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了时,人是会崩溃的,自杀也许是一种解脱。无奈可能是促成他自杀的因素,对这个社会,对社会上种种不公的无奈,或许他想保留一点纯洁吧,无奈这个社会容不下他的纯洁,只好选择自杀来维护属于他的贞操。尽管这些不公和贞洁的认知带有很强的自我性,他应当被尊重吧,在一片嘲笑、指骂声中。我呢?好像也在经历着他的路程,只是结尾处略有不同。回头想来,偶尔迸出过的自杀念头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是有昏暗的灯光,孤寂的周末夜晚,艰难的生存环境和精神绝望等诸多因素促成的一种假象吧,带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还夹杂点少年维特式的烦恼,一闪就过去了。心灵不能被生活中的阴暗蒙蔽,因为总还有阳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我们应当学会让这一缕阳光在心里反射出大片的光芒,让阳光的温暖蒸发掉心头的霉斑,让它上面长出叶,开出花,结出果来。女儿就是我心头的光,每天,爸爸与妈妈、爷爷与奶奶、姥爷与姥姥们都会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或夸张或无声地在她鼓鼓的小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她的笑,如叮咚的泉水,洗去了郁积心田的烦闷。都说婴儿的眼睛是纯真的,无邪的,其实她的眼睛是最有魅惑力的,魅惑得人可以忘掉世间所有的黑暗,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可以逃避真实的美好瞬间。每晚睡前我都会端详着她熟睡的面孔,看她向上昂起的脸,听她略显急促的呼吸,闻她特有的奶香,那么小的一个人,躲在妈妈怀里,安然地睡着,好羡慕她啊,有爸爸妈妈环绕在身旁,包围着她,呵护着她,饿了就哭两声,会有奶瓶,有饭勺迅速地放进她的嘴里,尿了会有干燥的小棉布塞在身下,不开心了还会有傻傻的大人叫着、跳着、笑着逗她开心。我也想有这样的生活,想在一个烧的热热的冬天小屋里,在一个大大的床上,在父母的环绕里,在被子与枕头间,用火柴盒当小汽车玩耍······
卢晓峰 《药》 2016年
尺寸:545×215cm
秋雨下了,站在一棵杏树下面避雨,雨透过稀疏的叶子落在身上,有点冷。这是几米的叙说风格吧,树下的我额上滴着水,湿淋淋地站在遍地枯黄里,这也是几米绘画的样子吧。就是这样一个未曾谋面,未曾见过照片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用它简单的画和简单的诗带给了我一些浅浅的感触与小小的感动。他的诗简单到了幼稚,他的画幼稚到了简单,但他文字里流露出的是对生活点滴的真实体验,又用画把这些体验放到了一种现实不能到达的理想境界。朴素的情感源于真诚,自然也会被真诚的读者应和,那些现实之上的浪漫场景满足了多少不满足于现状的成人的残存幻想。现实是卑微的,比现实更卑微的是现实中的人,卑微并不是从来就有的,每一颗卑微的心都曾高大过,骄傲过,只是被更加高大的现实压迫得小了,从而卑微了。很奇怪为什么如此简单的画都可以轻易地打动人,而我们那些经过了几十年专业训练的画家画出来的东西却让人无动于衷呢?他们的技法不可谓不纯熟,语言不可谓不丰富,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尺幅不可谓不宽大,这样的画能够让人始终如一地冷漠着也确属不易了。如果能停下笔来好好端详一下自己,端详一下生活,能将忙于应酬,忙于逢迎的思维放一些在对这些应酬的反省上,画出的画也许就有了质的不同。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啊,旁观的人都可以看得明白,当局者却总是最糊涂的那一个。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明白了痛苦的根源,却依然痛苦着,跳不出别人看来一步便可迈出的困局,人终究是不能免俗的。不得不从宇宙、从哲学的层面俯下身来,用显微镜的视角来观看人生了,原来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又渺小到极致的人竟也有这么多的体验和这么多的烦恼,蝇营狗苟地存活于世上就要与社会、与他人发生联系,有了联系就有了种种的情绪,一会生二,二会生出三来,三又会以几何倍数催生出无数的多来,如果一是快乐,那世上就有了无限的快乐,如果它是痛苦,那就有了泛滥成灾的痛苦。我该如何面对当下呢,当原本应当充满平静的日子被搅乱成一团恼人的未知时,给我带来无限压力和困苦的未来却成了寄托希望的一方乐土······累了,倦了,当下总会成为过去,未来也会成为当下,既然当下是痛苦的,当下的过去与未来又貌似强于当下,那么在未来的当下就应当好一些了吧。既然为人,就不能脱离身处人的微观世界所面临的喜怒哀乐,成败得失,那就坦然面对吧。不是说世界是相对的吗?好的坏的会相互转化吧。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我等着,盼着。
卢晓峰 《问》 2016年
尺寸:140×70cm
写这篇文章时正处于博士毕业寻找工作的艰难时期,身体、心理的压力是只有身处其境的人才能体会的,于是就有了一些感悟······
卢晓峰
2011年9月29日结稿于边河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