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过程的第二个阶段是如何把一种想法,一种观念物化为可见的实体,在此,与绘画相关的一系列技术性要求就提上了日程。造型和笔墨是中国人物画创作面对的两个最重要,也是难度最大的任务,只有把这两个问题解决了,才能保证创作活动的顺畅进行,也才能无障碍地实行心、手的互动交流。中国传统人物画有自身较为完备的造型体系,它的造型理念和造型方法与中国的哲学、相学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和我们的人种特征高度契合,造就了辉煌灿烂的中国人物画发展历史。然而,当我们把视野迈向更广阔的世界范围时,会发现许多其它民族,其它画种的优秀基因,在相互比较、相互借鉴的过程中,原来相对封闭,自适完满的中国人物画造型体系开始敞开,逐渐吸收并融合了更多外来优秀艺术的养分。历数中国人物画的演变历史,会发现它从来都不是僵死的,而是具有超强的兼容性。汉末佛画的传入,明末清初两次西画实践和理论的输入,无不是在引起传统中国画巨大震惊后很快被吸收消化,催生出新的变体来。张僧繇、曾鲸、任伯年以及众多的无名画家都在这些变革中大胆借鉴和创造,走在他们身处时代的前端,推动了中国人物画一次又一次的巨大发展。徐悲鸿将西方的写实、科学带到中国,通过美术院校的教育方式,逐渐形成了我们今天中国人物画的繁荣局面。可以说,在距今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中国人物画所经历的变革和发展无论在广度还是深度上都远远超过了之前几千年发展的总和。当代人物画在造型的准确性和生动性,在塑造的深入程度等方面都和古代人物画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传统平面为主的人物画法已无法适应当代生活表现的需要。有很多人在说,中国人物画就不应该按西方的风格走,就不应该去表现体、块、调子等等,我们只要线条就够了。这话有一定道理,线是我们的优势,但为什么不能在此基础上继续增加其它有利因素呢?如今我们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可以到国外美术馆看到世界上公认的最伟大的绘画作品,当我们站在这些作品对面时,那种强烈的震撼是劣质画册远远无法给予的,形、体、光、影、色组合而成的宏大场景,如交响乐般震撼着我们的心灵。难道他们的画中没有意境吗?当然有!就连我们引以为傲的笔墨在鲁本斯、伦勃朗雄浑厚重的笔触面前也会丧失掉它的比较优势。也许该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人物画了,在历史上我们给了它太多的束缚,让它背负了太多的包袱,这些都使它越来越远地背离了绘画的自律,成为道德说教的附属品。从顾恺之到任伯年,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演变的深度和跨越的时间远不成正比。反观西方美术,从文艺复兴开始到印象派,几百年间绘画发展如此迅猛,成熟如此之快,不得不让我们从中去思考些什么。也许,把捆在中国人物画身上的束缚解开,还原它本初的状态是一种比较理智的做法。我们有必要在当今人物画发展阶段上向前再迈进一步,把一切有利因素不带偏见地吸收过来,尝试着去消化、吸收它们,让绘画沿着自身规律良性发展,哪怕是经历痛苦的失败,也是有益的。
卢晓峰 《关云长》
2016年 尺寸:140×70cm
笔墨的成熟性更多体现在山水画里。相对人物画,山水无论在理论和实践方面都要成熟很多,系统的笔法、墨法、皴法以及详尽繁复的关于山、石、树、云等等的文字论述,加上“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写生方式,让整个山水发展史不断推陈出新,彰显出勃勃生机。相较而下,人物画发展就略显踟蹰,从存世作品来看,单线勾勒,重色敷染的方法基本上还是属于工笔画范畴,线条变化较少,主要靠线群之间的穿插关系支撑画面。文人画出现后,笔墨得以解放,以书入画的理念让线具有了更强的表现性,线条的形状也产生了更多变化,这无疑大大丰富了绘画语言,增加了它的可读性和耐读性。然而这种转变更适用于山水和花鸟,人物画对于过多变化的线形似乎尚不能很好地适应,即便在某些个例中取得了成功,也多是以牺牲掉部分的形体严谨性为代价的。石恪、梁楷、黄慎,他们的画都无法在形象刻画上达到阎立本、周文矩、李公麟那样的深入程度。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类作品归入写心范畴内,在形和笔墨的趣味游戏中逍遥畅快,但它们终究不能作为中国人物画发展的历史主脉而存在,否则,我们的人物画史也未免过于单薄了。在人物画中,应该将中国画的造型元素和组合关系尽可能丰富地利用起来,在形和笔墨之间找到一条更好的结合之路,使形从平面上立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形象的体、面就可以得到更好地塑造和表现,勾、皴、点、染这些造型元素就能得到更为充分的利用,它们的独立审美价值也可以最大化的彰显出来。徐悲鸿、蒋兆和、方增先等人先后借鉴了山水、花鸟的做法,将人物画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众多后继者的思维更为开阔,在油画、版画、雕塑甚至设计等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中汲取营养,极大地丰富了人物画的表现手法,创造出了大量不同于前人的新样式。然而不管形式如何多样,有一点却始终无法忽视,那就是笔墨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一幅画的耐读程度很大一部分仍取决于笔墨的质量。新鲜观念、视觉刺激、心灵震撼过后,我们依然会将关注点落脚在一些技术性要求上,反复品鉴一根线的起承转合,线与线的组合关系、对比关系、墨色的浓淡干湿变化等等。笔法、墨法是构成绘画机体的最小单位,如果把一幅画解剖开来,忽略掉画面的形象和内容,用纯粹抽象的眼光来看待这些构成部件,看它们是千篇一律的单调重复,还是能将众多丰富变化的元素糅合在一起,并协调地组织在不同的具体物像中,谱成一首优美的乐曲,就可以了解这幅画的价值大小了。
卢晓峰 《凡生》
2016年 尺寸:215×90cm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