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黑沉沉的地;天,黑沉沉的天。
黑的山,黑的水,黑的路……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然而,一簇光闪亮着,在暗夜中格外耀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盏马灯。提着马灯的人,忧心忡忡,神色焦急,一绺头发被风吹起,可以想象他步履的迅疾。是谁在山路上提灯夜行?高大的身躯,宽广的额头……这位夜行者越看越熟悉,对,毛泽东!
这个人,就是长征时期的毛泽东。这幅画,就是韦辛夷最新创作的《苟坝的马灯》。
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很多艺术家也在进行长征题材的创作。应该说,长征题材不是一个新鲜的题材,善于思考的韦辛夷却给我们制造出了新感觉。如果说长征的题材有一万种,《苟坝的马灯》肯定是第一万零一个选择。马灯虽已消失多年,但大家毕竟都还认识。苟坝?相信绝大多数人跟我一样,苟坝是什么?
看了韦辛夷为画作题写的诗堂,我们才明白,苟坝竟然是一个这么重要的地方——“一九三五年三月十日深夜,春寒料峭,毛泽东同志提着马灯走在苟坝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多小时后,赶到周恩来同志驻地,阻止了进攻打鼓新场计划,使红军避免了全军覆灭的危险。在这之前召开的军事会议上,毛泽东同志的正确意见被否决了,出于对党和红军的高度责任感,才有了毛泽东同志手持马灯夜行这一幕,才有了第二天成立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新三人团’,才使得我们党和红军实现了战略大转移,才有了从胜利走向胜利。苟坝马灯,光照千秋!”
读完诗堂再看画,感觉那簇光越发明亮。
韦辛夷又一次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艺术效果,完成了一幅主题性创作的佳构,也又一次引发我们思考选题立意的重要性,以及题材与艺术手法之间的关系。
主题性创作是对艺术家全面功力的巨大考验,平庸与优秀之间,似乎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其中,知识的储备、思考的习惯至关重要,甚至比技法更关键。用韦辛夷的话说,创作有三种思维,定向思维、逆向思维和侧向思维。定向思维是大部分人的选择,逆向思维也被一些人青睐,而侧向思维往往成为盲点,而侧向思维恰恰是四两拨千斤的思维,是一滴水见大海的思维,在创作中往往起到“奇兵”的效果。
拿韦辛夷自己的几幅代表性作品来说,建党题材的《鸿蒙初辟》,没有选择南湖里的画舫,没有选择上海“一大”会址,而是选择了李大钊与陈独秀在骡车里会晤的场景;抗日题材的《蓄须明志》,没有选择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选择领袖的运筹帷幄,而是选择了留起胡须拒绝为日本人登台的梅兰芳;这幅长征题材的《苟坝的马灯》,没有选择惊险的飞夺泸定桥,没有选择胜利大会师,而是选择了一个罕有人知却极为重要的瞬间……侧向思维,在这几幅作品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选择了一个好的题材仅仅是一个好的开始,要想创作一幅成功的作品,还需要高超并且恰当的技法,才能保证这幅作品的完成度。
我们回到这幅《苟坝的马灯》。
韦辛夷近年来对中国人物画笔墨的探索,在《闯关东》《拾荒者》等作品中已经展现无遗。而在《苟坝的马灯》里,韦辛夷出人意料地把人物缩小,重点放在了环境的渲染、气氛的营造上,用墨厚重,用笔泼辣,甚至有观者开玩笑地问他“怎么改画山水画了”。远观此画,的确像一幅精彩的夜山图,但仔细揣摩后发现,其实所有的山、所有的水都是为了烘托气氛。激流险滩,漩涡暗涌,黑云压城,道路险恶……这些元素,把画中人物所处的环境,情感的背景都做了恰如其分的铺垫,让观众更加容易理解主人公的处境和情感。这是一种更加高级的人物画技法处理。而画面的主人公毛泽东,韦辛夷用寥寥几笔表现了出来:风吹起的头发,右手提着的马灯,左手抓着的帽子……举重若轻,十分传神。技法是为主题服务的,根据不同的题材,采用不同的技法,创造不同的意境,最能体现画家的功力。从韦辛夷近几年的几幅作品来看,已经到了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的境界,用他自己的话说,“画到最后,不是你在画画,是画在画你”。
《苟坝的马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我放到最后来说。
表现领袖人物的作品,在中国经历过极为特殊的时期。脸谱化、概念化的元素比较多,高大全、红光亮,总是有看不见的框框束缚着创作者的思维,比如领袖必须占据画面的主体,必须表现正面形象等等。时至今日,早已不再是那个贴政治标签的年代,但这个领域的创作依然在延续过去的思路,人性化、情感化的因素依然被有意无意地忽视。《苟坝的马灯》里,我们所看到的毛泽东,是一个有血有肉、真实可感的人物,是一个跟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然而这丝毫无损于他的伟大,反而让观者为他身处逆境依然执著争取的坚韧所打动。当然,能驾驭这类题材,必须对历史有着准确的认识,对领袖人物有着深刻的理解。这就要求作者要有深厚的知识储备,当然,还要有艺术家敢于担当的勇气。
苟坝的马灯,光照千秋;《苟坝的马灯》,值得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