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峰丨与画有关(二)


文\卢晓峰
来源:艺盘新视界      时间: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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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形是一种貌似简单实则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开放形态。夜间行道,眼中所见只有山的轮廓、树的轮廓和一切事物的轮廓,所有的细节都隐身于整体的外形之中。曾于一列慢车的洗手间内见过一个图案,一只手与一卷纸,形状简单,黑色底上以白线分出手的指缝,单纯且富于感染力。这个形曾让我回味良久,于整体力量的认识上颇有所得。伴随着观察、认知能力的不断增强,对形的感受与理解也在层层深化,平面、立体、平面、平面化立体、立体化平面······不停的转变,不停的循环,又不断的递深。或许缘于孩提时对画的启蒙认识,或许是中国画观察、操作方式的长期熏染,亦或是中国哲学天圆地方,东西南北四方位的平面化宇宙意识,或者干脆就缘于蒙古人种五官扁平的族群特征,平面式的看待世界,平面化的思维习惯已深深的根深于脑中,于是,对平面形的喜好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不只是中国画,世界上其它一切早期文明中的图画无不是从平面起步,这似乎可以证明在个人、种族认知的萌芽阶段,简洁质朴的平面形态似乎更能满足人的审美需求。

《哲学》  卢晓峰  241X263CM

《芥子园画传》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平到极致的参照样式,剔除了墨、色的纷扰,依靠线与线的串联、围堵,造就了一个个动人的形象。面形、五官特征在模式化、脸谱化的同时,又带有现实中得来的生动,结构与结构之间的穿插,并不符合科学的解剖关系,但并不令人举得突兀,反而具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惊奇之美,这是一个自我完满,自圆其说的世界,真实与虚幻自如的转化着。与相学千丝万缕的关联使得画人习惯于把立体形概括为种种带有喻象性质的平面形,贵有贵相,贱有贱貌,骨、肉、气、血的丰隆、宽阔、盈润、干瘪、红润、晦涩,不仅关乎生者的吉凶祸福,同时也是画中再造形象的根本所依。画中人不是世中人,画中人又胜世中人,袖里成像与依谱识貌的训练方式使得画人在捕捉对象的形、神特征时得心应手,因而也就能再造出如此动人的艺术形象。《麻衣神相》、《柳庄相法》等典籍中都附有大量图示,细分至数十种之多的眉形、目形、鼻形、面形等,在搭配组合后可生成千百个兼具类相与个相特征的新相,概念与特征,概括与细节并存在这个新相里。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便位移到了纸上,变成一个平面的,有气有神的新形象了。

钗头凤(一)  作者:卢晓峰  尺寸:215X108CM

立体概念或是立体性的引进促成了浮雕形态的生成,一种手掌可以摩挲的质感让手指在沟沟壑壑的起伏中唤起了沉睡的愉悦,当然这种愉悦放在画上只能由眼睛代为感受,意淫般的抚慰经视神经的传输轻易的消解了三维与二维之间的隔阂,额、鼻、颧、颊、颐等高高低低的起伏变化统一在如平板的面形之上。如果可以把纸侧转来观察,就会出现一个极富趣味的场景,一侧是垂直如刀削般的笔直背面,另一侧却是轻柔如交响乐般的曼妙起伏,幅度始终被控制在一个平和的调性里。平面的形增加了画面空间自由结合的可能性,思想可以自由的游走于空间交错中,遇水汲水,逢丘据丘。平平的纸即是这一切生养的根基,思想是摆布一切的手,也是统摄画面的眼,画面是由我的,不必拘泥于现世的真实,凡是合乎意愿的,即是合乎情理的。

钗头凤(二)  卢晓峰  215X92CM

形是个可以永恒的元素,它所包裹的质、实都会随主体情绪、审美,甚至运笔方式与力道的变化而变化,唯有形始终坚定的维持着自己的原态。此外,它还可以引起许多通感,或沉稳浑厚如大山,或体胖宽大如沙发,或枯瘦紧皱如槁木······物象的形、神很容易的便可将思维叉开去,仿佛一架喜爱刨根问底的探测仪器,由对像的外在一路深究下去,挖出他的敦厚,他的耿直,借他手上突起的粗大青筋测出他的劳作强度,其关节上厚密的茧则如圈圈的年轮,无声的述说着累年的艰辛。探究仍在继续,黑红的面色与颊上皱纹中隐隐透出的舒展暗示着辛劳换得的收获与甜蜜,健康与乐观的心态也表露无疑。他的简单却又深沉的思想,他经历过的世事沧桑,他正在生存的现实与心理状况,会把这个实在的客观存在变成一个透明的躯壳,里面闪映着自垂髫至齿豁的他的演变轨迹。于是,他不再是他了,他的外形具有了总结的意味,一个被种种过往充实起的新形态就在旧形之上生长起来,长成一个内含更加丰富,如醇酒般更加耐品的形。

《老家》  卢晓峰  233X145CM

有时眼睛在观察事物时,并不会走如此繁复的路径,它会避开纵向的联想而去享受直观的平面视觉快餐。肥大的女人蜷卧在宽大的沙发里,珠圆玉润已不能形容的丰腴很有气势的扩张着,气场大到沙发已不能包裹她的丰满。容不得过多的思考,直觉已将一根根外撑的线,一个个饱满的形塞满眼帘,大、宽、阔这些概念以不可抗拒的势头迅速跃入脑中。由肉与肉堆垒挤出的一条条平缓的弧线以接近平行的方式隐没在胸、腹、大腿、小腿等结构的交接处。下颌因堆积了过多的脂肪而具有了两条方向相同,形状相近的横纹线,许是由于过分相似,已很难分清哪一条可以真实的勾画出下巴的形状,甚或说下巴的真实形状是否还可以被这样两条过于富有概括性的线条准确的表现出来。衣纹尾随着这些肉块的形状,不情愿的舍弃了多变的身姿,统一站成了相似的弧状队形,仅在长短、幅度大小上保留了一点个性。放眼望去,肉的形、线的形与沙发几个大圆块的形如此接近,肉的线,衣的线,沙发皱褶的线是这般相似,抛弃掉色彩与质感的区别,人与沙发在形上已无间的连接在了一起,恍惚之间,已辨不清何为沙发,何为人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