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书所产生的审美效果是由纷繁复杂的既符合哲理又切合中国书法审美理念的线条的有机组合,由线条组合成结构单位,并由众多相对契合的结构单位形成蕴含形式美的群体样式,再幻化出作者审美情趣的一种神行无极的艺术境界。
可见,作为基本结构单位的草书线条,是作品产生艺术效果的关键。而草书中,形体美的线条形成是通过平时的严格训练,在情理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没有娴熟的毛笔书写技能即笔法,是难能奇妙的,线条的完美体现随着性情合理地,精准地,表情地,直接地发挥的,如没有这种合理性、精准性、表情性是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想效果的,而这些性能在草书中尤其得到神奇的显现。
笔法的内容无非就是用笔的方法,它由中锋、侧锋、藏锋、露锋、逆入、涩行、紧收、提按、转换、迟速等组成。正书与草书的笔法要求是不尽相同的,我们在书写正书时(篆、隶、楷),笔法的应用是在相对缓慢的书写状态下表现的,且容易体会到法的存在,它由诸多易察的迹象可寻,并从笔法的相互转换中发现作者微妙的心理变化;草书是在相对迅捷的状态下一挥而就,笔法纯粹地为我所用,为情所用,用笔的提按、转换是在稍纵即逝的瞬间完成的,所以朱和羹在《临池心解》中说“作书须笔笔断而后起,言笔笔有起讫耳,然行书笔断而后起者易会,草书笔断而后起者难悟。倘从草书会其用笔,则探骊得珠矣。”
尤其是提按处应“工夫精熟,自能心灵手敏,然便捷须精熟,转折须暗过,方知折钗股之妙。暗过处,又要留处行,行处留,乃得真诀”。转折、提按在草书中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方折”处,往往是方中带圆,圆中见方,折而未断,“折钗骨”就要求草书线条在迅速的书写状态下的圆转自如,并显示出有方折之意,也由此来提示笔画间的相互连接、启承转换等笔意,也体现出了孙过庭《书谱》中的“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的用笔特点,如果提按、方折、圆转不当,由此造成的草书线条的外形是可想而知的,不是雍肿乏力,就是游滑浅俗,不是线条的意穷势弱,就是正侧转换无方,滋生出怪异的病态外形。不仅如此,草书的用笔还见于两端,它对两端的要求是严格的,笔意的强弱,直接影响着草书线条的外形。起笔锋藏则线条势沉雄浑,露则线条尖刻薄弱;收笔锋藏,线条气吞四方,笔力强劲,势蓄意满,露则意气外泄,感会乏味。汤临初《书指》云“右军书于发笔处最深留意,故有上体过多而重,左偏含蓄而迟,盖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下笔既审,因而成之。所谓文从理顺,操纵自如,造化在笔端矣”。
草书线条由笔端处的变化而显现出不同的形体美的效果,然而,一根内含丰富的线条,除两端的要求外,其“中段”更有在形态方面的美的要求。《艺舟双楫》记载“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幸致。”由此,草书中线条的中间部份同样是书家利用提按,在快慢交替中完成的,由情的激发,表现出内含骨力,想象丰富的外形特征来,如果两端还有明显“藏露”的迹象可寻,那么其中间部分是靠作者的主观能动的发挥,在合乎书法审美的范围内发挥的,这往往又是书家长期训练不断体悟的结果,使其外形特征逐步符合草书的审美要求。
因此,草书的线条特征是笔法在速度、情感等因素的制约下的高速转换和变异,由此也产生出草书线条外形特征的合理性、精准性,这是作者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书法的线条是一次性完成的,不能重复、修改和描摹,线条的粗细、中侧、露藏、提按等要在迅捷的状态下表现出一种合理性与自然的气息,也就是说这种对线条粗细、中侧、露藏、提按的选择,是在符合情理及审美的观照下精准地表现的,法的体现纯有情出,各种笔法之间的细微转换精准地、合理地在美的范畴中完成,如果恣意妄行,产生的线条必定丑怪扭曲,浅俗飘滑,满纸飞舞,无一可检,也无周密与严谨可言。比如提按,刘熙载《书概》云“书家于提、按二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
用笔的重处易患臃肿之病,因此须实按而虚提,用笔轻处易浮华浅薄,应实提而虚按,这种技法的运用、准确到位程度是一次性的,它要求对笔法的选择是严谨的,眼光是独到的,由此才能写出精准合理的线条,起到表情达义的效果。这种提按的转换,中锋与侧锋的调节,露与藏的交替妙用,不讲究“精准”二字或在合理的“度”的范围内发挥是会使情感的宣泄处于一种野马脱彊的失控状态,“法”也处于一种混乱无序的境地。中锋体现出沉稳与厚重,侧锋体现蕴味,而滥则浅薄无力,法的合理应用与失控所表现的最终艺术效果是有天壤之别的,只有平时训练有素,对法谙熟于胸,在灵感的激发下,才能表现出奇妙的艺术效果,“法”成为一种“无法”之法,而丰富的表现技巧也寓于情性的流露之中,技巧成了情感的依附;而流露的情感,精准的表现技巧,也在更合乎技术性的处理基础上,表现了作者惊人综合能力,草书线条的外形特征,既没有被法所禁锢又没有在激情下失手,作品的艺术效果在情感宣泄与在充满艺术性的手法相作用下达到了升华,这里的线条的外形没有丝毫的缺失及赘笔,没有一点臃肿与瘦弱,都在一种相对精准的范围内合理地自然生发,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达到心手双畅之境界,线条与线条的交融浑然一体,达到合理精准的理想状态。这种精准性的表现,使线条达到了一种合乎道的境界,因此,孙过庭《书谱》对此有这样的描述“凛然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