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安徽太和的孔文成擅花鸟,是那种兼工带写的水墨花鸟,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时,给我的印象是——讲究,画面讲究是种功夫,构图、笔墨、味道等做足了,或可配用此二字,说来不易。文成刚过而立,作品具备如此品质,难得、可贵!
文成说他自幼酷爱诗词书画,而正式学画至少也已有十年,两千零五年开始至杭州学画,之后又到北京画院随莫晓松先生学画,后来又在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修完四年本科,期间又到人民大学画院随刘万鸣先生学画,直到去年考上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研究生。可谓执着不放。南北辗转,一直在追,文成是打心里爱画画这行。在这个行走游学式的习艺过程中,文成兼通了山水、人物、花鸟三科,汇取了白描、写意、工笔三法,并在其中反复摸爬滚打,画下了大量作品,对传统绘画的风规路数、质奥内蕴拥有了深入的掌握与体悟。文成画外兼习书法,及作诗填词,这是按着传统文人画家的修养要求来的,他显然很清楚这些东西对于成就一个好画家的重要性,“高筑墙,广积粮”,坚实的基础就是这么来的。
文成在艺术上有明确的绘画史意识。他先从近现代的海派开始入手,触摸花鸟大写意的格式与笔墨,他曾说,在杭州学画时期,赵之谦、吴昌硕及其之后的潘天寿、诸乐三、吴茀之、陆抑飞等,都系统学习笔过三遍,之后他又上追明清花鸟法范,陈淳、徐渭、孙龙、周之冕以及八大、金农、华喦、边寿民等人的图式、造型、笔墨、趣味,给他带来多方面的艺术营养。元代赵孟頫、吴镇、倪瓒等也是他师法追摹之对象。文成面对的是一部泱泱灿烂的花鸟图像谱系,各类飞禽走兽、各种昆虫鳞羽、各种形态的松竹梅兰,各种样式的花草藤株,都是如此鲜活令人激动,于是全力地学习,足见他对传统历史的敬仰与若渴之心,他的表现功夫与品位格调,由此积累形成。他可能是那种见好就学的人。我见过他的许多临摹及习作性作品,上述那些人、那些派的造型、招数他都有所取。中国美术史上的“花鸟”到底是种什么东西?什么是水墨写意?什么是品位、格调、高度?历史上的卓越图像会给人带来什么?文成并没有跟我谈及这些,但我觉得文成应该是心有所悟、所知的。
文成在从近现代入手,经明清浸淫后,最终上溯到宋元花鸟传统,这也是他到北京求学之后,为自己定的研究方向。宋代院体花鸟是中国绘画史上最辉煌的艺术成就之一,赵佶、黄荃、林椿、崔白、易元吉、刘松年这些人创造的花鸟形象、置景原则以及审美趣味,成为一种历史典范;元代的钱选、王渊、张中、边鲁、陈琳等人继承宋院体的严谨,又加入文人趣味,是另一种表现形态;文成从宋元花鸟的格局、造型、技法等各方面深入钻探,又采用沈周、周之冕及后来的任伯年的某些笔法技巧,兼工带写、专用墨色、而几乎不用敷彩,形成一种既有院体的格致严谨、又有文人的水墨灵动的花鸟画样式。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作画方式,他回到了更久远也更纯正的传统绘画世界。他的方式保证了自己对花鸟画高峰源点的根本性体认,谨严精致的品味与法度,使他超越性地避免了文人大写意花鸟发展到后来的诸多习气与流弊,在艺术态度与精神上接近居敬穷理的状态。他获得的是一种观物与取象的理性素质。
宋元花鸟强调写实造型与生活思想及格物精神,体现着未经文人规范解构的自然法状态,是与文人写意花鸟价值取向有所不同的另一种类型。这种花鸟传统在明前期的宫廷画家手中可能是最后的辉煌,之后便辉煌不在了,而文人写意花鸟则一路澎湃。近现代接手发展这种类型的花鸟画家本就不多,20世纪的赵梦朱、于非闇、陈之佛、刘奎龄等人可为其中中坚。当代这类以宋元格体为创造触发点的画家则更少。文成取法宋元,在一定程度上沿续着宋元花鸟的精致技法与自然美学,这或可以成为他的一个创造基点。
实际上,今天的花鸟画家们取法宋元,取的也并非完全的宋元法范,没必要也不可能,造型、技法以及趣味都有很大变化,这变化出自时代与个人的作用,画家们实质上所取的是宋元花鸟的原理精神。孔文成这种体现宋元精神的作品,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兼工带写,或者说水墨小写意,这种“工”不是宋元的“工”,“写”也不是周之冕、林良、任伯年的“写”,水墨也已经具有了经过时代审美塑造过的视觉趣味。实际上,这类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内在地呼应着20世纪西方写实主义的造型思维,而民族精神落脚点在于宋元,审美趣味又融入了文人的水墨情怀。这类作品概括的说,体现着中国绘画史上的两个语言传统,即“工”与“写”,又以西方意识作为一个语言探索的横向维度,构建了一个宽阔的可以延展的艺术时空。
当代写意花鸟的困境,或可说就是其方法逻辑的保守与探索方式的狭隘。基于书法笔线与意象造型的大笔写意花鸟,无论如何努力推进,都极为艰难。转变思维观念与方法论系统,或可有转机。孔文成的这种类型将“写意”方式纳入宋元格制,或又化用西方造型理念,如此便形成语言表达机制的化合与制衡方式,这或许提示出一种创造当代样式的路径。展开想象,进入思考,这种水墨小写意花鸟在当代社会语境中,面对各种不断衍生的问题、条件、观念,还能发生怎样的变化?造型、手法、趣味还能具有什么样的探索向度。具体到孔文成,以后该怎么画呀?“以后”是个大问题。其实,每个追求变化的画家都可能这么问。
我与文成认识是由于俩人都修日本语,日语也要上课修学分,我们一起上课,他还是人数不多的日语班班长。他为班里出力最多的就是如何谋划着请老师吃饭联络感情,我们都觉得他做班长很尽职,哈哈。文成画画非常勤奋,他的导师刘万鸣赞曰:“作画状态勤奋过人,同龄人难以匹敌,真中国少年!”莫晓松鼓曰:“每次看其画我都为之感动,为其欣慰,仿佛有我少年时的影子,将来势必有所作为!”都差不多。
曾有一天,文成告诉我说,他想要变化了。变化很难,构建独立的语言系统那就不光是难了。真正的艺术探索需要关怀各种问题,需要葆有各种品质,需要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需要坚守孤独的勇气。艺术不能只靠勤奋,有时手停下来做做思想与精神的工作,持续的做,就不会差太多了。艺术之路没回头,跨山越河的路,什么时候走到黑了,就走到明了。
2015.6.13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