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中国画过程中我曾有幸先后拜闻立三先生、冯今松先生、周韶华先生、李宝林先生为师,学习为人、为艺之道。在摹古、远游、读书的乐趣中渐悟“艺必以道为归”之道理,并自创轻烟山水之法。
轻烟山水是我对自己山水画的命名,顾名思义,其画淡若轻烟,其境空灵、纯净、典雅。
历史上有很多山水画作品都表现过轻烟中的林泉丘壑,《山水纯全集》中记载王诜论李成山水时说:“烟岚轻动,如面对千里”说明李成的山水画表现的就是轻烟中的山水,后来倪云林、董其昌、渐江等将烟中山水转换成笔墨淡境,更是将水墨淡境发展到极至。其实“淡”一直是中国艺术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最早庄子就说过:“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明代董其昌论诗与画都以“淡”作为最高标准,他说:“作书与诗文,同一关捩,大抵传与不传在淡与不淡耳”。他还解释“淡”:“质任自然,是之谓淡”。淡即自然,张彦远认为自然者为上品之上,古人重淡,就是崇尚自然,古今变化大矣,但人们向往自然的审美理想却是一致的。
“淡”意味着两层意思,一是指精神上的淡,一是指视觉上的淡,只有两种淡融在一起,才能产生空幻而有深意的淡境。
精神上的淡主要是淡泊名利,最大限度的与之保持距离,古人往往通过登山臨水、濑石枕流达到“远尘”、“洗心”的目的,从精神上进入淡境。
视觉上的淡就是淡化物象,淡化点、线、面、墨、色之间的冲突,使之在有无变幻中明灭,其根本表现物我交融的生命气息。但如何从淡中见分明,淡中见厚实,淡而恢宏,而阳刚大气则是轻烟山水要解决的课题。苏东坡说:“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可见淡是从极绚烂中得来。我想:不热爱生活,不关爱生命且自私自利的人是不适合一味求淡的,否则只能求的阴沉之气。古人强调“惟造平淡难”,就是说一个人的人品、修养、生活、心胸都达不到高度和广度,是很难真正领略到淡境的。
李泽厚先生说:“所谓冲淡即是脱开了那种种刚健、高超、洒脱、优雅,成为一种平平常常,不离世俗又有空幻深意的韵味”。冲淡之境是最令我神往的境界,我心向往之。
我所画轻烟山水淡若轻烟,通过对经典传统笔墨的学习,尤其受“李成山水如梦幻中”的启示,结合现代板块式构成和二维空间的处理,我试图淡去林壑之象山水之形,使山色似在有无中,情意深藏有无间。山水图式主要来自我对自然山水的观察和对传统的继承而形成的胸中丘壑。我用如烟的笔墨写我胸中丘壑 ,是为了给人们提供更多的想象空间,使其精神能在这空幻而有深意的境界中漫游。
去年我在北京北郊租了一块土地,在哪里搭了坐“不空亭”,春天种下的葫芦苗夏天结满了无数个小葫芦挂在亭上,亭里绿荫蔽天凉风习习,独坐其间不仅可以避暑还可以歇心,以前读古人句:“万物皆备于我,上下与天地同流”不知所以,但在亭中夜诵王阳明龙潭夜坐诗:“何处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声。幽人月出每孤往,栖鸟山空时一鸣。草露不辞芒屦湿,松风偏与葛衣轻。临流欲写猗兰意,江北江南无限情。”却突然有这“同流”的意思,但这意思只能意会不能言说,禅语说是一物即不中也许是这意思,好似唐人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里记冲淡之境时说:“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己违。”一样也是不能追索的。人生的体悟是过了半百才找到感觉的,苏东坡所说的“空纳万境,静了群动”也只有经历过许多人生经历后才能去“空”去“静”的,才能享受到那份闲静中的欣喜和对自然的感动。宋代山水画家郭熙早就提出画山水“三远”之法,在我看来其根本是心远,只有画者心远才能令观者神远,所以画不是画的问题还是在于人的心境能不能淡远的问题。
三十年前我治了一方“淡泊人生”的白文印,向往过一种陶渊明式的生活,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才有机会去体验一下这淡泊的生活,能一辈子自愿这样去生活是极难得的,我想到了那位画了一辈子瓶子的意大利画家莫兰迪和生活在成都山中的石壶陈子庄,他们虽然各自东西但他们作品中那始终如一的纯粹和质朴却经常让我感动万分,给我以精神上的慰藉。
返璞归真、寄兴烟霞是我平生所想。
2017年于北京仰山天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