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语 禅 心


访人物画家徐永生——张贤
来源:      时间:2017-03-20

初识画家徐永生便认定这是一个典型的沉默寡言的人。他那清澈甚至有些无邪的眼神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古语——貌由心生。再看他笔下的仕女,个个雍容华贵、貌美绝伦,依据“心善则貌美”的古训,我主观臆断:只有善良仁厚、心无杂念的人才有可能画出这样带有纯粹意味的唯美的画作。深入交谈是在初冬的一个午后,在他不大的工作室里我们面对面地分坐茶台两侧。

    “文学家喜欢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你先天的‘窗明几净’并没有完全掩盖住你后天的‘雨打窗棂’, 你眼神里偶尔透出的忧郁和瞬间恢复的沉静推翻了我最初认定的你从艺之路‘一帆风顺’的假定,你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指的是你的绘画之路。”短暂的交流、片刻的寒暄一下子让我改变了对他的主观判断,我很认真地说完这番话,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

    “你这样理解也对。”徐先生沉默了一下,一边倒茶一边回答,“我画画绝对是先天爱好,没有什么家庭传承背景。最初的启蒙老师是我的一个家境很好而且家庭能为其提供一些绘画资料和纸张并且也特别喜欢画画的初中同学。每天放学后跟着他到家里看他画画并特别感激他每天都允许我在贴满了整张墙的素描中挑一张带回家临摹,这是我最初认识和了解绘画世界的唯一窗口。偷偷学画也成为我整个青少年时期最钟情、最痴迷的一个秘密,疯狂地爱上画画的结果,不仅填补了我年少的苍白和青春的寂寞,更重要的是,萌生了想当一名画家的理想。所以我现在想起来依然很感激他。”徐先生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位同学之后发展的如何?”

“他后来弃画从商也真是可惜了。”徐先生不愿意再谈下去。

“之后的你呢?”

“不满17岁便根据政策下乡到胶东一个海边县城,一年半后顺利招工到所辖农村信用社当了一名银行职员,到现在我也能点钞如‘飞’。”他倒完茶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可这离我的理想真是差得太远啦!我变得更加不爱说话,有时间就闷头无目的地画画。但机会从来都是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在随后的一次征兵中,我在报名表上所填的‘画画’的特长起到了绝对性的作用,我顺利参军,成为了一名汽车兵。要知道,那个年代在部队能开上车,绝对很牛的。我没有用任何关系,只因为我会画画。”

“汽车兵离你的理想就近了么?”我问道。“不。我在部队这三年的锻炼令我一生受益匪浅。它让一个人在最重要的世界观形成期,思想上得到了最正确的引导,意志上得到了最艰苦的磨练。令行禁止的军人本色,宽以待人的男人胸怀,坚忍不拔的英雄主义精神,谦虚谨慎的做事风格——这些都令在我复员分配到山东省文化馆工作之后迅速融入群体并得到了单位很多老一辈艺术家的接纳和肯定。我感恩人生之中的这段军旅生涯。”

“在文化馆这种艺术氛围绝对浓厚的单位工作,是不是再也没有了阻碍你实现绘画理想的借口和理由?”我继续着这种近乎一加一等于二的低智商提问。听闻他的眼神又见旧日伤痕,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也爬上了他的脸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不知道,身边大师林立、高手如云的感觉对尚未出道的我精神上会产生多么大的压力。年龄小又无学历,每次单位分房、分福利、排名次我都是倒数第二。”

“不是第一就挺好。”我故意无所谓的口气。

“关键是谁倒数第一你知道吗?一个女同志不说,还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惊闻我不敢再进行这种打击性极强的问答,收起闲散连连点头,示意他将话题掠过。

“这对我的刺激真是太大了!巨大的落差和残酷的现实一下子把我的理想击得粉碎……”我定定地看着大浪淘沙过后的他淡定的表情,任由他继续说下去:“最终还是我在部队培养的不抛弃、不放弃的军人精神拯救了我,我发誓要用实力证明自己,立志成为实力派画家,努力探索出一条具有鲜明特色的个性化语言符号的绘画之路。现在回头想想,当时的誓言很有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冲动,但这无疑却是我沉浮于茫茫艺海上的指路航灯。也是我艺术道路上不能不说的转折点,也可以说是励志的初衷。”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单纯、快乐的模样:“印象最深的是我每晚画画到深夜的灯光如何照亮了我楼下上夜班的护士的夜归之路,但最重要的还是照亮了自己的精神,让自己的内心充满阳光。”随着徐先生的讲述,他的求学问艺之路逐渐清晰起来:1983年,脱岗到山东艺术学院进修,1990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学院,专业的系统化学习,理论的体系化研究,就像给他插上了翅膀,再也没有停止过飞翔——作品先后入选第八、九、十、十一届全国美术展,1990年出版的《诗经》插图集曾获全国首届少儿读物一等奖、冰心图书大奖,作品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日本东京举办的世界绘画大展; 1991年参与绘制的《中国传统节日及传说》画集获首届中国优秀美术图书铜奖;1993年出版的《花王花后》画集获全国群星美术大展优秀奖;1998年《喻世明言》入选由文化部设立的国家政府奖,全国第八届“群星奖”、“精品工程奖”、首届全国“中国画油画大展”铜奖等等。2004年为国家邮政局设计了邮票《柳毅传书》并出版了《怎样画古装人物》等数本绘画专著,2000年应法国里萨艺术学院邀请赴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印度、西班牙、美国、土耳其等国家进行学术交流,多件作品被国内外收藏家收藏。

“后来突然钟情于佛教题材的创作是什么原因所致?”我直奔主题。“缘于一次国外学术交流活动。当时的我已经从默默无闻的业余画家成长为拥有正高职称、享受教授待遇并拥有一定读者群的专业画家。那次的印度之行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我跌落在浓厚的神秘高深的宗教氛围中挣扎着脱不出身来,佛教就是反对等级制度,宣扬众生平等。认为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苦的,人生一切的苦恼,其根源在于人有欲望。要消除痛苦怎么办?只能修行。在平和、向善的修行中消灭一切欲望,解除所有痛苦。从那一刻起,佛教占据了我的整个精神世界。”徐先生一席话,反应出他内心深处对公平、正义的渴望和对平等、自由的向往,这不能不说和他绝地逢生的经历有关。

“通俗讲,佛教的真实含义就是佛学。你怎么看代表了整个佛法的‘教’和‘证’?”我问道。

“佛法是让凡间众生通过修学以达到佛之境界的一种方法。佛教就是佛学这没错。 佛经对佛教的定义就是两个字:‘教’和‘证’。教,是释迦牟尼佛亲口传讲的或是经过释迦牟尼佛加持和开许,然后再由菩萨们写下的经论,如藏传佛教的《丹珠儿》和《甘珠儿》等等。证,是指个人的修证,其中包括了戒——戒律、定——禅定、慧——智慧三部分。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两个字,那就是“智”和“悲”,这也是我在佛教题材的作品里一直试图体现的东西。”

徐先生的回答直接把我的目光引向了他的画作。

徐先生的早期作品大多以芭蕉、花枝、石头做背景,所画人物细腻、鲜活、情韵生动,绘画语言极具“工笔”韵味。而他印度归来的《现代仕女组画》系列则彻底颠覆了他的固有画风,所有现代仕女画的背景都换成了极具佛教特色的教义故事片段,体现了很强的宗教性、实践性、穿越性和情绪化特征,这批画一经问世便被抢购一空,再后来任凭市场或朋友开出天价也没有再让他画出一张这样的画来。用徐先生的话说:离开了那个环境,淡出了那种氛围,脱离了那种创作状态,就像灵魂游离了生命,便是绘画天才也难以使其还生。更深层次的思考使他一下子就从单一的仕女与宗教的尝试性创作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佛教渡人、渡己、普度众生的更高的思想境界,体现了一个画家、艺术家强烈的人文悲悯情怀和社会忧患意识。

这是一幅《禅宗佛事》——巨大的芭蕉树下,端坐一位得道高僧,旁边四位或站或坐的高士神情安然、祥和地听其传经布道,画面圆融、高古,极具南宋佛像画家周季常的味道。

这是一幅《蕉阴对弈图》——青竹与芭蕉树下,一个面目清秀的握扇仕女低头与小女童窃窃私语,另一旁的海棠树下,一位机灵、俊俏的仕女望着画面中央分坐棋盘两端的两位含笑对弈的老道笑而不语。整个画面传递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道家哲学思想,同时也表达出画家本人所长期坚持的不把万物据为己有,不夸耀自己的功绩,不主宰和支配万物,听任万物自然而然发展的个人修为和美学思想。在徐先生看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对道、佛、儒、法各家思想都要苦心学习和研究,触类旁通至融会贯通,才能抵达艺术相通的大道。

随着徐先生从容而简短的讲述,我的眼前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画面:窘境之后总能峰回路转,一波三折过后绝对又柳暗花明。命运的每次转折都会上升成为螺旋式的向上发展,这令他艺术之路的每次挑战都充满了不战而胜或战之必胜的“大圆满”,颇有些言不能释的禅意与佛性。我合上手中画集一字一顿地对徐先生说:“如再有‘怀才不遇’或‘壮志未酬’的朋友,我会建议他们来找您,请您一定告诉他们——什么叫‘好男儿当自强’,什么叫‘从奴隶到将军!”

徐永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山东省文化馆副馆长,国家一级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