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的前世与困惑的今生


文/石荣强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7-15

羽者,不论是养在深宫还是飞翔于幽林,造物主造就了它们,给予了它们健壮的翅膀和美丽的羽毛。它们曾是皇家宫室,深宅大院的宠儿,它们更是密林旷野,高迈苍穹中的精灵。它们曾是被宋代皇家画院中的画家反复描绘的模特,在一张张绢素上它们或雍容华贵或平凡野逸,或专注觅食或低头沉吟,或憩于繁花琼枝间或立于枯枝寒梅上。画家用他们那双灵巧的手丝毛渲染,赋予它们宋人词曲的灵性。如今娟已泛黄,墨色微微脱落,时间洗去画绢上仅存的铅华,气息愈发古雅。当时光涤除掉了娟面上最后一层浮火,那些羽者磊落清朗的身姿便更加使人着迷。这些自然的精灵,诗性人格的附体,如今在我笔下一一呈现,只不过我消解了它们身上古典的诗性,重新赋予它们的是我无法回避的对当下的精神困惑!

我们生活在这个充溢着功利和道崩礼坏的世界上,扭曲别人的同时也在自我扭曲,人与人之间虚伪多于真诚,冷漠和丧失彼此的信任是我们生活的常态。我们顾影自怜或惊慌失措,失魂落魄又夜不能寐,焦虑不安又满怀期望。当我们有所收获,又立即会忘乎所以。当我们失意时便又会自甘堕落。我们是谁?谁又是我们?这种种困惑在红尘的喧嚣中无人给予解答。我也无从知晓,只能用笔墨在纸上反复追问罢了。

我从不期望人们从我的作品中读出善和美,也许我只坚守真。我相信真才是善和美的基础和前提。我只表达我最想表达的,就象我在作品中反复阐述的观念,这些观念无不在指向那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我企图表达他们悲喜交加的人生寓言,表达他们的现实存在感,我画面中的羽者这些形象代表我对这个世界提出的看法和疑问,它们是我作品的发言人。

艺术家也许并不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但却能帮助世人的痛苦和困惑找到一个略带光亮的出口。从艺术作品中去反观自我在社会中的处境,从而从内心深处更深刻的了解自己和观察世界。作品是一个艺术家由内而外的精神体现,同时也是观者心灵的安慰剂,它和观者内心产生的共鸣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心中的焦虑,这种治疗功能虽然是模糊而又微弱的,但却往往是有效的。艺术家也无需摆出一副说教的面孔和强硬的指令,他们总会让作品中的观念做某种程度的软化处理,使观念具有多重的精神指向,以便观者找到属于自己的出口,这也是我不愿过多的解释我作品中的精神含义的理由,因为过度的解读会封堵观赏者自由的想象力。我更愿意他们看我的作品时,自己头脑中能够生成另一个“我”来。

羽者,是我近期作品中最常运用的一个符号,以它做符号有着足够的理由,中国花鸟画自宋代兴盛至清末而衰,其间大师频出,一座座大山望之令人生畏。这些大师们在笔墨的锤炼和造型的精纯度上,以及在意境的营造上可以说是孜孜不倦苦心追求,今之画人只能望洋兴叹,无法超越,也许也不必超越。古人在特定的时空能够极度敏感的把捉自然与内心的贴合,这是时代使然。在西方现代思潮汹涌澎湃涌进来的当下,再去重复古人显得极不合时宜。面对时代的变化,你身处其中不可能无动于衷。我一直在反复思索这样一个命题,那便是传统绘画在当下还能有多少延展的可能,传统绘画果真已经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药渣了吗?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可能性使它能够起死回生?传统如果不被鲜活的利用,使她华丽的转身必须要下一剂猛药,而西方的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方式便是我在作品中下的一剂猛药,文人的雅趣遭遇了观念斧头的致命一击,华丽的新生是以置于死地为前提的。我剥离了传统花鸟的皮囊,填充进去现代人形形色色的魂魄。在纸与墨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出出有关于爱恨情仇,酸甜苦辣的荒诞悲喜剧。这剧目既是真实的亦是虚无的,在真实与虚无之间的拿捏,羽者似乎自有它的分寸。它们似乎已不需要我的操控,自编自演乐此不疲。而我,却甘愿做一名观众,坐在台下时而发出一两声会心的微笑。

其实我并不太认同披着一件唬人而又简陋的观念外衣招摇撞骗的艺术,那些花招一旦被人识破,作品便象被放了气的气球,呈现出一副干瘪的皮囊。做为在纸上的手绘,我更强调的是语言的手感,注重笔、水、墨、色和纸之间的敏感关系,这是我的观念能够在作品中支撑起来的关键。我的绘画语言是在传统的写意与工笔的临界点上寻求突破的,我既不想约束水墨和生纸发生碰撞时所产生的自由灵性,也不想丢弃微妙的细节所带来的视觉张力。在语言上,我仍然保留了一部分古人沉淀下来的传统笔法,又在其中有意无意的混合了我自己独有的笔墨感受。有机的融合这四者在实践中并不容易,首先手头上必须有写意的松阔和放达,然后还要有深入刻画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保持住和传统笔墨的必然联系但又不能靠的太近。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传统的某些语言用在当代的观念意图上更具有言说性和叛逆感,这种既传统又当代的悖论感受令我着迷。因为只有在具有矛盾性的两方同时出现时,才能产生极具戏剧性的效果,我只需做到一点,把矛盾的双方很自然的撮合在一起,让二者互为依靠,密不可分。我在作画过程中经历着过山车式的刺激和快感,观念的设立,泼墨泼彩时的不确定性,层层深入之后所带来的成就感,这些既源自于我的内心渴求也是我身体本能的反应。另一方面,这种创作方式也使我避免了陷入机器化复制式创作的危险。我似乎也从未象现在这样得到自由创作的快乐。

在羽者系列作品的创作中,我似乎找到了通往内心自由世界的门径,它让我穿梭于传统与当代,东方和西方不同的精神界面,让我的灵魂与精神感知暂时有了依托,未来的创作之路我不知还会有多少变数,我无法预知和揣测,就像我们无法预知我们的人生一样。但我从内心喜欢这个系列,我会为它们定制更多的服饰和情感,让它们穿越古老的笼子,带着自由的人格焕发新的生机。

                                              2015.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