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读仲中晓的画,再认识他的。多年前,在嘉兴美术馆的一个展览上,看到仲中晓的作品,清丽、恬静、淡远,其墨、其色,其构图,却又别出心裁,迥然与流俗不同,隐然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气。后来因工作之故得以结识仲中晓,果然,画如其人,言谈举止间透着江南人的温润和灵气。
嘉兴濮院仲光勋,是本地的近现代名画家,所作仕女、花卉、翎毛皆精,仲氏弟子亦多。仲中晓如此“好手”,令我不免有联想,于是询之仲兄,是否是濮院仲家后人?他笑着摇摇头。仲兄赠我嘉兴画院为其出的作品选,让我得以从更多作品中感受到他的水墨情感,也让我叹赏不已。
当今论者多以为仲中晓的画风淡远,这自然不假。吾乡前贤、明代李日华论绘事说,“必以微茫惨淡为妙境,非灵性廓彻者,未易证入,所谓气韵必在生知,正在此虚淡中所含意多耳。”仲中晓追求的,也是此一境界吧。但我以为绚烂也是仲中晓作品的一个特点,这是他继承传统而又发展传统了。读多了中晓的画,我惊讶于他居然能把绚烂和平淡这两种相对的风格和谐的统一在一起。观其入展全国第六届工笔画大展的《醉花荫》,画面上,在玉兰花开的极富淡雅的绚烂色彩中,有鹧鸪飞翔其间。一静一动中,流露出怡然自得的春深景象。这不免让人想到嵇叔夜的《琴赋》:“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艺术的境界是统一的,读其画《芳菲季节》、《玉树流光照后庭》、《暮洗清秋》等,又何尝不是嵇叔夜所谓的这种“自然神丽”,予人“足思愿爱乐”之感呢?
读中晓的画,还想说的是,如果以诗来打比方的话,仲中晓的作品大多用的是“起兴”的手法,像《残荷听雨》、《烟笼寒水》多类此。刘彦和说,“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也因为此,读其画多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委婉和优美,而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那种直白和愤激,这或许也是地域文化所致。
仲中晓,笔名仲笑、中笑。有一段时间,我总搞不清他到底用哪个笔名,仲兄笑谓:“随便”。虽说是随便用,私心揣度其笔名还是有深意的。能把绚烂和平淡两种风格那么妥帖的糅合在一起,没有一点中庸的哲思岂能容易做到,而画家名中嵌着的“中”字,就巧妙地体现了这一点。何谓中庸?《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也就是说,喜怒哀乐的情感还没有发生之时,人心中那种安宁、祥和的状态,就是“中”。但人总是有情绪的,情绪发生时也能合这种“中”的节拍,那就是“和”。 程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所以,简言之,“中庸”就是用“中”之道,是对人的本初和自然状态的追求,是对安宁、祥和境界的向往,仲中晓作品中所蕴藏的正是“中和”的本质和体现,他的画,无论是清新洒脱还是淡泊宁静,无论是典雅端庄还是淡远空灵,都给人宁静、祥和、充实之感。
巧的是,画家的创作室就在嘉兴画院所在瓶山之麓的“中和街”,因此那里也成了仲中晓创作宝地。当然,方今之世,画家如果没有一种“心定”的创作心态,也很难创作出富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说的就是“心要定”,仲中晓应即如是。
海宁王国维先生(先生名“静安”即从《大学》中来)论文艺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又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我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今我观仲中晓之画,当以“无我之境”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