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山水画坛上，设色山水画的发展大体上沿著三条路径前行：一条是在传统青绿山水的基础上继续深入挖掘，寻求新的笔墨情趣和色彩魅力；一条是使用传统材料，但主要以西画的观念、方式造型，把传统写意山水转化为类似西方风景画的写实性的绘画；一条是综合两种以上的表现形式，在研究中国画的传统技法和符号程式的基础上，尝试创造多种因素複合的新的表现形式，力求使作品获得一种崭新的审美品质。欧阳波是第三条道路上的探索者之一。他的作品以色代墨，清静典雅，将“自然山水”置于“人文山水”的层面上，用笔墨结构的差异、色彩块面对比，平面几何造型组合，把线的节奏转换成面的变化与韵律，并通过色彩、块面的结构方式产生令人亲切的和谐感，饱含著一种古意的文人画风。
以色为主， 以墨为辅， 富有装饰性趣味的设色山水画是欧杨波山水写生艺术的特点。 在欧阳波的山水画中，不仅色彩与笔墨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色墨互不妨碍。而且由于淡设色的运用，房屋、山水、云树、景物的符号化，具有一种轻鬆的幽默感。这种符号化的形象与淡雅色调的配合，获得了一种鲜明的装饰性。装饰性是中国早期绘画的本质特徵，在隋唐壁画中，平面化的装饰性色彩运用达到了极高的成就。欧阳波对此当然心嚮往之，但他没有简单地照搬古人，而是注意笔墨效法的运用与铺陈敷彩的结合，也就是说，在装饰与写意之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清代张庚在《国朝画徵续录》中提到：“画，绘事也，古来无不设色，且多青绿金粉，自王洽泼墨后，北苑（董源）、巨然方尚水墨”。而明清文人多崇水墨，少有专攻青绿者。欧阳波在青绿淡设色与写意笔墨的结合方面所做的工作，正是一种化古为今，寻求现代视觉美感的努力。他没有像古人那样“随类赋彩”，而是以主观化的色彩基调表达不同的心境，使色彩的运用从视觉的愉悦进入到情感表达的层次。因此，欧阳波的山水画中没有大片的黑色， 没有粗拙跃动的线， 没有太多的点染和繁複的皴擦；那山， 纯淨、 峻逸， 那水， 高洁、 清雅。 可见， 欧阳波的山水画，在追寻质朴淡雅的意境之外， 画面在透视、 抽象、 色彩、 画眼等技法表现方面皆显示出其特有的绘画风格。
欧阳波山水画作品中的符号化特徵也是其绘画风格特徵重要表现之一。在他的笔下，田园风景、民居老屋被提炼成为不规则的几何平面，以简约的局部造型和丰富的整体组合达到视觉上的对比，在直线和斜线的理性组织中，不时见到绿树的曲线组合；凝重的山峰块面之上，可以见到精到的轮廓线条与活泼的苔点。从而使这些特定的地域景观，以符号化的方式组织成为视觉化的情感画面，进而由视觉化的画面传达出整体的宁静氛围。清人石涛说过“用情笔墨之中，放怀笔墨之外”，是说山水画的创作，不仅要得山水情怀，更要抒个人情怀。欧阳波在山水画中追求的是一种闲和趣远之境，而他以恬静之心来表现深远之意，可以说是深得传统中国绘画的三昧，正如清代恽寿平所说：“意贵乎远，不静不远也”。
在山水画创作当中，掌握青绿之法已非易事，个性化十足的色彩运用更加不易。近年来，欧阳波潜心研究元初文人画家钱选的青绿山水画，深受钱选以“隐逸”为旨的画风的影响。唐宋的青绿山水，多为崇山峻岭，楼阁殿宇，华丽宏伟的皇家气派； 然而钱选的青绿山水景境多为湖山水村，柴门茅舍，所造之境平淡而具有亲切感，正是隐逸文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也是宋元之际动乱纷争社会中文人的精神家园。可以说在钱选笔下大青绿开始蕴藉了更丰富的雅致的韵味，“文人意味”并非只能是通过水墨对色彩的替代才能表达出来的，在青绿山水技法体系内部，在纯粹色线的演变轨迹上也出现了这种韵味。欧阳波的潜心研究使其认识到山水画体系中色彩的主观趣味和格调的高低，并付之于实践。即是说，他的山水画既脱胎于传统的青绿山水，又借鉴了西方绘画的某些色彩表现手法，不仅色彩与笔墨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房屋、山水、云树、景物的符号化，是作为他人文情感的追忆元素，通过中西方文化相融的绘画形式美感来释放他浓厚的人文情怀， 以表达他对人与自然的一种人文态度。
但是，欧阳波山水画写生的转向是经过冷静而痛苦的选择。之所以如此，一是欧阳波在传统山水画领域是有著深厚的根基的。他早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深受南方山水画写生体系的训练与薰陶，后又授业于王见教授书法专业的研究生学习，在以书入画的传统笔墨技法上打下了扎实的根基。二是欧阳波在师从何加林先生的山水画研究生以来，在何师的要求和指导下，注重对经典之作的临摹研究，但又十分重视写生，探寻以新的方法表现自然界的勃勃生机，这让他有意在疏离传统与回归传统之间“反复”，并把这种反复作为一种自觉的方法。恰恰如此，正是由于他对中国画传统与本质特徵的深入理解，使他自觉思考中国画创作的当代意识，以及自我风格特徵的审美趋向。此种自觉思考的结果就是，欧阳波有意地偏离传统山水画写生与创作之间的程式化模式，从对象的形质特点寻求新画法新程式，适当引入西画方法，赋予作品更强的真实感、丰富性；另一方面，又尽可能发挥色彩与笔墨语言的表现力，坚持对景落墨，又强调主体加工，使写生具有创作性质。
我所惊异的是，欧阳波对山水画的色彩处理的格调如此之雅致，以及如何运用墨色使画面的三度空间的暗示与二度平面的表达，具有如此谐调的控制能力。在他的画面中，房屋虽然是平面化的，但通过面积的大小和前后遮掩而不是体积的对比推移形成远近关系的暗示，而符号化的山峰的阴阳变化与天空中滋润的云霭，又统一地构成了和谐的空间关系。为了达到此种和谐的空间关系，欧阳波在色彩方面追求一种平和朴实清静典雅的感觉，他常常选择一两种主要色彩作为画面的基调，以单纯来烘托意境氛围，将色彩的冷暖、深浅和色相的对比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在每一块简洁的平面中注意到色块的视觉上的丰富，使用多种技法增加局部色彩的层次与变化，从而突出局部色彩的审美特性，使每一处颜色都能传递沉静细腻的感情。应该说，欧阳波如此之艺术探索，能够将古典青绿山水的文雅之美加以现代的转换，从而达到一种淡泊秀雅、富于生命活力之境是值得期许的。
当代中国画的创新之途，可以从传统中获取许多启发，古人之优长如青绿之法，自可以研究发扬；古人之不足如结构意识之薄弱，更可以借西方艺术之石而攻之。毫无疑问，像欧阳波这样在中国传统艺术的厚蕴之上，借鉴现代艺术的探索成果，将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转换为当代精神的形象表达，如此创作路径将是年青一代山水画家值得深思与探索的方向。
（陈国辉，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青年美术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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