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熙载《艺概》云:“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笔墨从来都是书家心迹的外化,任何“缘情弃道”、“鼓努为力”、有“功”无“性”的做法都是徒劳的。所以说,学书到一定阶段,拼的绝不是字内功,而是修养、才情和襟抱等字外功,抽调了学养支撑的书法必沦为一种肤浅的“炫技”,徒具形式,也就没有了耐得品咂玩味的内涵。○古人从来不奢谈创作,书法对他们来说无非是一种自然的书写,因无过多的外在干扰,故而能率意挥洒,“自出新意,不践古人”(苏轼句)。而我们现在提笔作书多为参展获奖,此念横于胸中,还怎能不计工拙、妙手偶得,做作(制作)自然难免。作书难在有意无意之间写出古意、个性和才情。我一直苦苦追寻的理想境界是苏轼《书吴道子画后》所说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尽管常不能至,但依然心向往之。对于搞书法的人来说,也应该以苏轼为楷模,多读古人书、多临古人帖,以学养书。
○书法创作首重传统,还要有自我面貌,优劣高下全赖于字内工夫和字外修养,当然悟性和天分亦不可或缺。“与众同者俗物,与众异者奇才”,书家个性的形成非任笔为体、矜才使气的浮躁和习气。纵观书史,只有训练有素、品位境界古雅醇厚的书家才能经得起历史无情的检验而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竞相效仿。若想格高调雅,入古是唯一途径。今人书法大多主观色彩太浓,面目趋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竞学时人,难得古味。可见,传承书法正脉的任务始终长期而艰巨。
○宋晁补之云:“学书在法,而其妙在人。法可以人人而传;而其妙,必其胸中所独得。”书贵心悟,不要相信“功到自然成”的古训,“功夫字”只是技巧的简单重复,与艺术大抵是不沾边的。有功无“性”,即使是笔成冢墨成池,也不过是在浪费生命。
○“凡欲学书之人,功夫分成三段:初段要专一,次段要广大,三段要脱化。”(倪苏门《书法论》)此即指学书初要专精一家,做到精深有得,再博采诸美,转益多师,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最后还要能由博返约,逐步提炼深化出自己独有之艺术语言。当然倪氏向我们提供的只是一种可能,而非必然,关键还要看我们怎样去做。
○ 变化是艺术的生命。任何最优秀的艺术,一旦形成固定的模式(这往往又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便意味着走向衰亡。“泰山不让土,所以成其高。”只有不断地给自己“充电”,才是保鲜向上继长增高的良方。
○文似看山不喜平,书如佳酒不宜甜。书之佳境在于写到生处,变到拙处。“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而点画字形的奇姿异态与伴生的妙趣均来自于胸中才学的滋养,“怪怪奇奇出于胸中所养”,光有苯功夫是不行的。胸中所养有二:一是学养,即古人所提倡的“字外功夫”;二是艺术修养,即规矩法度,意先笔后等。学养是基础,艺术修养是必要的筛选、提炼、净化、升华。舍其一绝不可能成功,而是走向肤浅粗糙,乃至于与人雷同,构成俗弊。
○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贵有自知之明,要量体裁衣,取长补短。“才成于专毁于杂”(王夫之语),“载一车兵器不如寸刀杀人”(俗语),一行不精,大成不能。毕加索说:“我十八岁时画的就和米开朗基罗一样好,但我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才学会象孩子一样地画画。”于书法而言,贵在学而能化,“自出新意,不践古人”,胆敢独造。欲达乎此则功力、天分、学识三者缺一不可,天分可遇而不可求,其余大抵可由困知勉行求得。
○ 古人称看帖为读帖,这一个读字颇堪玩味。读即分析、理解,可使能动反应能力与对客观的把握能力有个大的提升。通过读使感性上升至理性,由粗疏到精微,做到了眼到、手到、心到,也就是达到了孙过庭所说的“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 魏碑书法多生动拙朴,妙造自然。可谓一碑一奇,莫有同者。“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故康南海有“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气俊宕,拙厚中皆有异态”之叹。诚哉斯言,然则以其无法可依,习之不慎难免抱残守缺,画虎效颦,徒增其丑,极易堕入魔道。如何去粗取精,择善而从之是关键。
○王羲之书法看似貌不惊人,却内涵丰富,妙造自然。我以为王书高妙处大致有二。一是既有风骨,又见媚趣,“遒媚劲健,绝代更无”(何延之语)。且能一帖一样,莫有同者,其创造力无人能及。二是“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苏轼语)。其点画结体空灵多变,妙在字外,每让人玩味不尽,遐想联翩。书法所重者当在内涵。相较而言,精严的唐楷只是美在字内,未免徒有其表。
○表面上看,当代书法创作是一种对传统的全面回归和继承,但实际上我们离真正意义上的传统还很远。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我们没有古人的文化涵养,笔下最缺少的是字外功----传统文化的滋养,停留在形而下技术层面的结果必然是书法创作的贫瘠,不耐看、没内涵已是当代书法的通病,可能也是不治之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代展览正在异化为一种炫技,形式至上、互相抄袭,就像娱乐圈的模仿秀一样,其结果注定是昙花一现。当然这种表面上的继承要比以前的自我作古否定传统要好得多,书法毕竟在进步,要看到希望。
○谁也不能否认书法是介乎于技巧、学问和艺术之间的东西,这一文人专技有时又被奉为博大精深的书学和玄之又玄的的书道,是中国文化重中之重,是中国人精神文化的象征。技巧对于书法固然重要,但书法的确不仅限于技,而是由技造型,由技造境,技进乎道。由形而下直到形而上的层面,它本离我们最近却又距我们很远。既要中正平和,尽善尽美,又要变动弗居,合乎自然。知之易行之难,这也许就是其魅力所在吧。
○书法美,亦即书家思想情感的表达传递必须依靠娴熟的技术来呈现,只有技术是上等的艺术才是上乘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试图以专业的精神来对待技法的训练,也就是以儒家思想为指导,重秩序的建立,把临帖所得的艺术语言和技巧自如地运用到自由挥写当中。下一步再求“技进乎道”,由形而下之技上升到形而上之道的层面。解衣槃礴,直写我心,将至性至情尽现于笔端。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写字亦如此,今人作书已非古人的日常自然书写。每提笔作书,不是应请就是应展,往往先要顾及接受者的身份层次和欣赏口味,还要费尽心机的琢磨书写内容、尺寸、形式、风格等,一旦有了过多外在因素的干扰,书写就变为一种负担,还怎能心无挂碍、翰逸神飞。当代书法若想写出境界、写出格调、写出个性,就应该敢于拒绝展览的诱惑和干扰,一任心性自然流淌地自然书写。只有让“为人写字”变为“为己写字”,才是抓住了根本,才能写出真我的风采。
○艺术家最重要的素质应该是坚韧不拔的品格和超凡脱俗的品质。苏东坡云:“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天分和勤奋是成事的必备条件,而坚持又是最重要的,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