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艺术上有抱负的人,必然有自己的艺术坐标,即纵向上,对艺术史怎样一路走来有自己明确的看法;横向上,对当代艺坛有自己明确的判断。如此,才能构筑自己的艺术理想,才不会随波逐流,才能最终成就自己。
中国所有的艺术形式,中国艺术区别于西方艺术的一个重要特质,就是它的内向性。它不要外在形式的炫人耳目,它要的是深度和厚度,要“绕梁三日不绝”,要“味之不尽”,要“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耐得住反复琢磨。中国书法是这样,中国绘画是这样,中国文学是这样,中国音乐是这样,甚至连中国的园林艺术也是这样。
线质是书法所有要素中离“人”最近的。书法所有深层次的信息、书法的密码,就在一根线里面,在线质里面。线,可以轻灵,可以沉厚;可以安静,可以激越;可以秀润,可以苍辣;可以雄放,可以内敛;可以单纯,可以丰富……线质与主体心灵同构。换句话说,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一点都骗不了人。
看一个人的字,不需要看他很多幅,也不需要看一整幅,甚至不需要看整个字,只需要看一个字中的一段线条,就可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水平——玄吗?一点儿都不玄。只要把线质锤炼好,怎么写怎么有,哪怕是写仿宋体,也一定是高手。
对线质有无感觉,是一个人是否进入书法门槛的标志。
结构、章法是书法的外形式,用笔、线质是内形式。
结构、章法如人之衣着,用笔、线质如人之气质。
结构和章法的审美意味是相对浅表的,线质的蕴涵是味之不尽的。优秀的中国书画作品之所以能够反复把玩,常看常新,就在于线质和笔墨本身的吸引力。
造型和章法可以有意为之,可以设计。譬如唐楷字多数时候中宫上收,下紧下松,这样字形修长挺拔。结构稍微变化一下,中宫下移,上松下紧,这样,“风格”马上就出来了。章法的开合更容易设计。只要注意一下字距和行距的疏密对比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从结构和章法的角度,创作者很容易“作假”,容易为风格而风格,远离本真和心性。而线质没法设计,没法“作假”,什么人就出什么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才“字如其人”。书为心画,对心画表现最直接的,就是用笔以及由用笔生成的线质。
而且,用笔可以生成结构。以于右任和林散之为例:于右任用笔直接、简净,这种用笔不太适合表现长线条,线条一长,就会显得空泛。线条短,字就不可能写长,于是结构自然偏扁。林散之用笔中段有丰富微妙变化,这种线条适合拉长,短了施展不开。线条一长,字也就自然变长。试想一下,如果颠倒过来,以于右任的用笔表现纵长结构,以林散之的用笔表现扁平结构,必然会很别扭。可见,用笔一变,结构自然就会跟着变化。
要注意线条中段:中段不能空怯。以帖派用笔写大字,中段往往会空怯。所以要吸收碑派用笔,笔走中锋,行笔略取逆势,如此,线条自然沉着。沉着是线质的第一要求,在此基础上,再求线条的松弛度和审美意味的丰富度。若线质锤炼好了,就会怎么写怎么有,而且,各种书体都不在话下。
书与画到底是如何相通的,到底如何才能做到相通呢?
答案:书画相通在——线质!
这是一个消费社会,深度模式削平,大众要的是即时感官刺激,于是,表面的、取悦耳目的东西大行其道,书法界便流行起流媚的伪二王风。此种书风只注重笔画两端的雕琢,线条一味平滑甜熟,取悦评委和大众,远离自我心性。
不论是书法的线质,还是国画的笔墨,需要的都是——修炼。当代艺术的痼疾是为风格而风格。其实,中国书画是一个过程,一个主体修炼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