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我对梅跃辉书法创作的认识


刘光(《中国书画》杂志编辑部主任、北师大书法系硕士研究生)
来源:艺盘      时间:2019-09-11

手指在键盘上游走,竟然很难为跃辉兄敲出一篇短文——不是我吝惜自己的文字,只是觉得用文字来传达我对跃辉和跃辉书法的认识,总会有言不尽意处,怕朋友们读后有管中窥豹的遗憾。但跃辉讷于言语我是知道的,作为自信相当了解他的老朋友,我觉得还真有义务“代言”一下跃辉的书法要传达什么,以及跃辉的为人如何。

 坦白地讲,赞誉之词人人喜欢,但不合情理的过誉和不详初衷的否定,同样令人不快甚至作恶。跃辉极不喜欢虚伪的奉承和无由的赞誉,我对他的评价,自然也不必刻意拔高、无端苛刻了。

 清代画家沈宗骞说:“北方山水奇杰而雄厚,人生其间得气之正者,为刚健爽直”(《芥舟学画编》)。诚如斯言,生长于巍巍峻极之下的梅跃辉,得一方山林川泽之滋养,他的书法所要传达出的正是“奇杰而雄厚”的大美,他的为人,也一样的“刚健爽直”。自2004年我认识跃辉,他的作品一直保持这样的基调。

前几天仔细拜读了跃辉的近作,又有很多体会。一方面,他所追求的格调大抵还是“奇杰而雄厚”的,但多了些灵巧;另一方面,从技法、观念上看,跃辉无疑更加深刻、纯熟、自由了。基于对他近作的了解,我简单谈谈我的一些感受:

首先是经典对他的巨大感召。在跃辉的眼里,好像有一个“大经典”的观念,经典法书也好、民间书作也好,秦汉也好、近现代也好,知名的也好、不知名的也好,即便其中有一处好、一笔好,都会被他敏锐察觉、活学活用。刻厉雄强的碑刻、遒婉飘逸的卷子,细腻儒雅的古帖、形式冲击的新作,就像鱼和熊掌一样同时吸引着他。一般人总会被那些玄妙、奇巧的用笔变化所吸引,而跃辉则能“取其实”——特别是那些契合他审美的、便于传达他想法的、有利于捕捉他的状态的作品(技法),他会极下功夫。所以跃辉的取法表现出相当复杂的一面,他的字里既折射出书法史上那些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影子,也有些不太明确的师承,但是总的来说很有“内容”。我觉得,一个年轻的书法家,如果审美区间和表现区间狭窄,那么即便他做到深刻(即片面的深刻),也未必走得长远。所以我敢预言,从长远的角度上讲,跃辉占有很强的优势。这就好像一棵大树,有多发达的根系,就有多强大的生命力。

但,正如黄宾虹老人所说,“取舍由人,取舍不由人”。正是因为这个“取舍不由人”,我能感受到跃辉在创作时往往会陷入苦恼的状态。出入古今,浸淫碑帖,怎样在古今之间、碑帖之间取舍?格调的冲突、技法的唐突,都给跃辉带来诸多挑战。而艺术创作有着自身的原则和规律,尤其是创作技法具有强烈的排他性,这时候的取舍(更多时候是舍弃一些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让跃辉举箸难裁,也因此,跃辉说很少写出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取舍是痛苦的,但终究会通往自由的大道。面对经典,他时出时入;临纸挥翰,他纵横捭阖。在取舍之间,跃辉不断推敲、权衡,在创作的得失上,跃辉独尝甘苦。

和同龄人比起来,跃辉在书法创作上有种敢于决裂的勇气和魄力。他的字展示出和甜美、熟俗的决裂,同重复古人、今人的决裂和复制自己的决裂。他追求生拙清奇,雄厚老辣的大美,或者稚趣酣畅、粗头乱服的“丑”的意味,或者干脆率意而为、任笔所至地去书写,甚至运用一些颠覆式的表现,但绝不取媚于他人的审美,也不迁就于自己的惰性。断除袭取,独出灵裁,是跃辉的书法作品中传达出的一种可贵气象。他不是书法大军中那些欣赏者、参与者,浅尝辄止、徒好其名而已,他视书法为信仰,坚定地书写自己、传达自己,气象刚正恢弘,无纤毫俗笔,“荡然肆志,不拘挛兮”(扬雄《太玄赋》)。沃兴华先生说:“什么叫随俗?我觉得在书法学习上,凡是没有或者不能坚持自己的爱好和追求,盲目跟风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随俗’。”(沃兴华《什么叫“不随俗”》)我非常赞同。因此我觉得跃辉的书作中的清雅、质朴、雄浑、乃至恢弘的气息主要源自他的魄力和胸襟,其次才是习学。而那种笔墨游戏式的书写和这种源自深刻观念的传达比起来,简直“弱爆了”。跃辉杰然特起,也不过是再等上一点点时间的问题吧。

 面对跃辉的作品,我想可能缺少书写经验的欣赏者会有“不知所云(传达)”的感觉。这并不奇怪,深刻的作品欣赏起来往往比较,甚至痛苦、恐怖。西方人说,崇高与恐怖同在,是有道理的。我时常想到启功先生评价白石老人作品时说过的一句话:“他(齐白石)那种看上去横涂竖抹的笔画,又是怎样走过精雕细琢的道路的。”暂时不能欣赏跃辉书法的朋友们可以再仔细品品,我想一定会有体悟的。

 当然,跃辉的书法创作可能也会存在一些问题,但跃辉的对自己要传达的内容和追求的层次所保持的深刻和清醒我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也偶尔写写字,深知探索并非易事,这些年又与跃辉同参书道,同“甘”共“苦”,所以,我相信以跃辉的天资、勤奋,一定会横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子。

很久没有像本科时候和大学前那样跟跃辉聊天了——记得2004年我们有时候一次通电话就得一个小时,而这一个小时里几乎有五十九分钟我们都在聊书法。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沟通了,但我相信,这篇文章里总有些地方,跃辉兄读了定会会心一笑——如觉过誉,权当鼓励也好!如此,这文章便不算白写吧。

 ——《中国书画》杂志编辑、北师大书法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