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作品
“四王”与“四僧”的较量
在明末清初的文人画坛上,有两个风格迥异,但影响力都极大的画派。这两个画派的代表人物,我们都挺耳熟。
一派是由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翚,四位互为亲友的王姓画家组成,合称“四王”,一般被认为是“正统派”。他们深受董其昌影响,技法功力深厚,画风崇尚摹古,在清代占画坛主流地位。
王翚《夏山烟雨图》
另一派则是由石涛、朱耷(八大山人)、弘仁、髡残(石溪)四位僧侣画家组成,合称“四僧”,一般被认为是“野逸派”。他们不拘一格、不守陈规、抒发性灵、奇崛出新而闻名。
于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有些人就认为,四王是御用画家,是墨守成规的主流与正统画派,重复僵化,与清代皇族和封建的保守观念合拍,是“文人画中的院体画”;而四僧则是面向自然、面对人生,代表了画坛创新与进步的力量。
朱耷《孤禽图》
其实,这样简单的两分对立,对于我们欣赏画作并无裨益。因为艺术是多元的,并非非此即彼,也不是支持一派打到另一派的过程。四王与四僧,都是本民族传统文化艺术中重要的财富。
先来说说“四王”。众所周知,董其昌在绘画思想上,主要为“南北宗论”,把艺术比作禅宗,扬南宗,抑北宗,“以淡为宗,笔墨至上”。他倡扬文人画家,贬抑工匠画家和职业画家,但实际上却十分重临摹、重笔墨、重心向、重真率。
王鉴《仿梅道人山水图》
虽然四王总体上来说,走的是“入儒”之路,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他们所渊源的这一传统。
王原祁《仿倪瓒山水》
也就是由王时敏与王鉴砥砺深化,再由王翚、王原祁进一步发扬,向着“半书法”方式的抽象化方向发展,运用视觉上各种对立因素如虚实、开合等去营造所谓的“心向”,最终达到“集其大成,自出机杼”。
王时敏是“四王”之首,又是“娄东派”之先,少时得董其昌指授,取法“元四家”,以黄公望为宗,而偏于摹拟画风虚灵松秀,墨气醇厚,然而气势薄弱。
王鉴为“虞山派”之首,远述董、巨,仿古作品更见功力。在山水画创作上,讲究布局笔墨处处有传统、有来历,但是缺乏从写生中所获得创新。
王时敏临《古册页二十二帧》之一
王翚受益于前二王,又得力于前二王的推许,故名重一时,且影响深远。王翚具有坚实的临摹功底,“仿临宋元无微不肖”,“下笔可与古人齐驱”,但是又能“集古人之长,尽趋笔端”。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取法自然, 因此,他的作品能有一定的生趣和真实感。
王原祁最具个人特点,他在“四王”中年龄最小,但成就最高。王原祁曾经担任户部左侍郎,人称王司农。康熙四十四年(公元 1705 年)时,他奉旨编辑《佩文斋书画谱》,并任总裁。这个画谱共计百卷,是中国绘画史上的第一部宝典。
髡残《岩穴栖真图》
王原祁深得康熙皇帝赏识,所以学生很多,后来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画派。因为王原祁是江苏太仓人,太仓又叫娄东,“娄东画派”因此得名。这个画派声势浩大,几乎左右了当时的艺术画坛。他们的山水画在清代初期占画坛主流地位,在学习借鉴古人立意、布局、色彩等方面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我们不能因为“四王”的山水画出于摹古,就认为他们艺术价值不高。事实上“四王”还是各具面目的,如王时敏苍老中见秀嫩,王鉴则沉雄古逸,王翚是秀润沉着,而王原祁有韵味淳朴、笔墨古拙之趣。
再来看看“四僧”。他们中大家最熟悉的,可能是冷寂孤僻、“白眼向人”的八大山人笔下的寒鸦,但其实“四僧”同样也是面目各异,各有风格。
弘仁喜欢仿“元四家”中的云林居士倪瓒,深造妙境,不过他虽然学宋、元各家,但又直师造化。疏淡意境与他身世凄凉的遭遇每每共鸣,注重以线条构造形象,笔墨瘦劲简洁。
髡残山水同样是师法元四家,在学习传统基础上,重视师法自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水中度过,经常驻足于名山大川,流连忘返。
他喜用渴笔、秃毫,苍劲凝重,干而不枯,并以浓淡墨色渲染,使得笔墨交融,形成郁茂苍浑、酣畅淋漓的情趣,使画面产生雄浑壮阔、纵横蓬勃的气势。
弘仁《林樾寻梅》
“四僧”中以石涛最为著名,他也是半生云游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所画脱离画谱规范,笔墨恣纵,挥洒淋漓,洒脱自然。石涛的山水画,笔墨、构图、千变万化,风神灵动,代表着清代山水画的最高成就。
除了创作之外,他也有画论提出,这就奠定了流派形成的基础——前面提到过董其昌的“南北宗论”,而石涛则提出“一画”论,大意是不必强求分野,“我自用我法”,充满禅学的辩证思想,为后人不断揣摩。
与石涛相比,八大则以奇异为特色,他以花鸟画的结构和笔法写山水,不拘成法,笔墨苍劲圆秀,狂怪野逸,横扫画坛俗气。
朱耷的花鸟画粗狂秃扁的笔调、阴沉惨淡的湿墨不计自然常态的形象,冷寂孤僻的环境处理,以及不拘成法的构图布局,没有以往文人画那种优雅文静之意,而有几分粗乱、生硬、狂猛,从而造成一种生冷、苦涩、带刺的美,足以触人心弦。
石涛 《寒泉云深图》
翻篇整个中国画史,其实并没有找到关于“四王”与“四僧”互相轻视的记载。倒是石涛与王原祁和王翚,都曾合作过绘画。而且,王原祁还曾对石涛的绘画,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四王”与“四僧”所主张的,都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创立自身的面貌风格。所不同的是,“四王”是守成中创新,“四僧”是创新中守成;而传统是他们的根,本质上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