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良|规俗化的风度,传承的法——智永书法管窥(一)


文\陈海良
来源:陈海良书法艺术      时间:2021-04-06

智永,生卒年不详,为陈、隋间人(张怀瓘《书断》说是陈代人,《宣和书谱》说是隋代人,《佩文斋书画谱·书家传》也说为陈代人,何延之《兰亭记》说,智永近百岁而终。),俗姓王,名法极,会稽人。善书法,尤工草书。传王羲之七世孙(羲之五子徽之之后),与兄孝宾(智楷,也有说是智永叔。)出家会稽嘉祥寺,后籍住永欣寺。入隋,迁长安西明寺。继祖业而精研书法,曾居永欣寺阁三十年。初学萧子云,后法王羲之,书《真草千字文》八百卷赠浙东诸寺院。书史上有“铁门限”、“退笔冢”之说,证明其用工之勤。


一 高 僧 书 僧

在书法史上,智永似乎就是《千字文》的代言人。其用字规范,书写流美,为后人学书之楷模。

不过,在历史上,智永首先是位高僧。南朝是从刘裕受东晋之禅,建国号为宋开始的,宋齐梁陈历时159年,承东晋衣钵,偏安江左,政治稳定,经济发达,然朝代更迭,割土争雄之势未变。在文化上,玄学定为国学,立于学校。但“老张”之说在支遁、道安等人参以佛理后,与禅宗合流。一时,寺院遍布,教徒众多。

梁武帝时,佛教尤盛,其亲受菩提戒,舍身同泰寺,常“升法座,为四部众说《大般若涅磐经》义”(《梁书》卷三),以致于王公贵族、士人信奉佛事。在生活中,往往一个高僧边上就围绕着一群文士与贵族,称为“僧团”,高僧自然也有参政的机会。如沙门道安、惠琳等,“参权要,朝逢大事,皆与议焉,时人讥之为‘黑衣宰相’”(《宋书》卷九十七)他们参与佛事、践行教义,辩护佛理。


当然,在这个通经致仕已成绝望,囹圄刀俎不测的朝代,佛教大盛,也是文士们为避祸乱世,寄身佛门的想法。如著名高僧道安、慧远、竺道生、僧祐皆为世族子弟。再如,宋释道敬出身琅琊王氏(《高僧传》卷一二),梁慧超(高僧传《续传》卷六)、梁僧副(高僧传《续传》卷一六)、陈智远(高僧传《续传》卷一六)出身太原王氏。当然还有一些当时的著名人物,如徐陵第三子孝克出家号法整,刘勰晚年出家定林寺号慧地。帝王、后妃、世族的参禅论道,建寺成了风气。元嘉十二年,丹阳尹萧摩之论奏云:“佛化被于中国,已历四代,形象塔寺,所在千数,进可以系心,退可以招劝。”(《宋书》)看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只是个形象数而已。


智永自小在嘉祥寺读书,而嘉祥寺为晋孝武帝太元年间(376—396),郡守王荟仰慕竺道壹之风范而建,并请其居。梁时,慧皎曾于此弘法。隋时,吉藏于此讲经8年,听者千众,该寺遂为天下知。其实,世族琅琊王氏与佛门的关系,与当时佛教的发展、大盛竟相一致。“王氏自司徒导以来奉佛事,世世不绝。”(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常出资建寺,赞助译经。从《世说新语》、《高僧传》等文献看,王氏家族信佛的有王导、王荟、王洽、王劭、王珣、王珉、王恢、王羲之……足有三十多人,交往的高僧有竺道壹、竺法汰、支遁、鸠摩罗什等几十人。因此,王家子弟信奉佛教不仅体现在时代背景中,也深刻反映在与家族文化相关的渊源上,而智永兄弟舍身佛门的原因,不仅与当时世族文化环境有关,也与王氏家族信奉佛事有关,他修身佛门当是在此背景中的一个缩影。当然,智永出家的原因还与当时恶劣的社会环境有着一定的联系。梁大通二年(530)会稽起义,而且在此后的十多年间,附近各州郡起义不断,智永父王昱曾多次寄身佛寺避祸。由此,“一可避免灾祸,二又合乎潮流,出家为僧,水到渠成。那样王昱老人再联系到东晋凝之一家灭门之祸,悲观厌世,子孙出家于佛教大盛之年,这就可以理解,不足为奇了。”(李长路《王羲之七代孙智永祖先世系初探》)所以,舍身佛门是智永一生的精神归宿。


清谈、虚静、柔美不仅是南朝士人的审美主调,也是人生修为的至高境界,而书法不仅是门第的象征,也是世族精神生活的一面,作为世族子弟,书法更是其一生内在的修为。书法对于出身世族的智永来讲,祖法不仅是王家的面子,也是修身的必要。

南朝时,书风虽以二王为主,但经历了几个曲折。晋末王献之书风一直延续到到宋、齐两代,梁、陈时期,复古之风高启,结果是钟繇书风未曾弘扬,羲之书法再度风靡。宋齐之际,“比世皆高尚子敬”(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连宋文帝刘义隆也“规模子敬”(张怀瓘《书断·中》),当时的名家有羊欣、邱道护、谢灵运、薄绍之等皆以献之为宗,尤其是羊、邱二人,由晋入宋,受献之亲授。献之书风之妍媚“曾使其父王羲之和钟繇书法一时黯然失色,在书法史上呈现一大奇观。”(王玉池《王献之书法艺术》)。


虞龢《论书表》云:“子敬穷其妍妙。”宋明章《文章志》云:“献之变右军法为今体,字画秀媚,妙绝时伦。”这种“媚趣”在宋、齐、梁朝得到更进一步的发挥,以致书风“靡弱”,欧阳修曾云:“南朝士气卑弱,书法以清媚为佳。”(《集古录》)弟子羊欣也评为过之,云“献之善隶稿,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法书要录》)至此,尚古且雅好文墨的梁武帝实施改造,对二王书风的妍丽提出异议,主张尚法钟元常,云“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观钟繇书法十二意》)故书家萧子云等纷纷效仿,云“臣昔不能拔赏,随世所贵,规模子敬,多历年所。”(萧子云《论书启》)改学元常的萧氏书法备受梁武帝赏识,云:“笔力劲骏,心手相应,巧逾杜度,美过崔寔,当与元常并驱争先。”(《梁书》卷三十五《萧子可传附萧子云》)萧子云也曾云“始变子敬,全法元常”(萧子云《论书启》)。由此梁代篆隶也大为兴盛,“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之妙。”(袁昂《古今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