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理性思维和感性意识的外化,达意与传情构成了语言的两个最基本的向度。艺术语言亦是如此。一件成熟的绘画作品所蕴藏的情意,由线条、色彩、构图等来传达,其在艺术向度、人类文明向度中的价值和意义,则往往难以得到准确定位。一位艺术家的全部作品,建构起独立的艺术殿堂,其一瓦一木,皆寄寓创作主体的情思,而殿堂背后,亦存在一个或多个隐形的“场”,这些“场”的内在张力的形成,与作品本体当然密不可分,但与历史向度、时代向度、文化向度的内在关联也不容忽视,因为艺术本体亦即时代的构成分子。因此,评判艺术离开了向度,无异于缘木求鱼。
其来有自:水墨文化的向
笔墨问题是中国画的底线,没有了笔墨,中国画就丢弃了非常重要的审美趣味,失去了基本语言。吴冠中先生的“笔墨等于零”是极端之语,在过去的高大全创作风气下,该观点在特定时期对艺术领域的拨乱反正、回归艺术本身起到了不可忽视的积极作用。如今,新水墨的提法时尚诱人,但“新”在何处?也不过是以传统水墨为坐标罢了。大多数的新水墨艺术家,哪一位没受到正规的学院传统水墨教育?排除了那些“挂羊头卖狗肉”之徒,新水墨仍是中国传统水墨的老树上发出的新芽、开出的新花。
水墨之法,历经千年演绎传承,典籍浩瀚,博大精深,非只言片语所能说明。孙文韬山水的渇笔技法形成了个人面目,也是其作品构建可识别性的基础。在作品中淋漓尽致地运用渴笔展示个人才情,传情达意,也是其多年的艺术追求。渴笔,兴于元代,行于明清,黄公望、倪瓒、髡残、程邃皆为巨匠,现代的黄宾虹、当代的张志民均擅渴笔皴擦。孙文韬谈起渴笔技法,如数家珍。他从不讳言自己技法的渊源取向,坦言师承、心得感悟。行家皆知,渴笔之难,尤过湿笔。渴笔最能检验作者驾驭笔墨的功力。笔锋干涩,行笔过快,水墨不能入纸,线条轻飘浮动,缺乏沉稳与凝练;用笔过缓,墨迹滞涩淤积,气息不畅,在整体效果上就会失去连贯与生动。孙文韬常先笔后墨,由淡向浓,反复晕染,由疏向密,反复皴擦,干湿并用,使画面浑然一体。山石多以渴笔积累,凸显山峦陡峭险峻,林木之间使用淡墨,渴笔和皴擦结合,故其笔下的山峦,气势恢弘,云气弥漫,意境深远,气韵深厚。
孙文韬水墨语言的多元,从近来的展览可窥一斑。在2014年3月29日“水墨相承”齐鲁画坛新锐六人展上,孙文韬的12件竖幅山水生肖作品匠心独运。十二生肖,有的夸张,有的写实;有的以小见大,有的以大见小;有的以虚写实,有的以实写虚。动物与山水有机融合,动物情态各具,山水飘逸灵动。这不仅让笔者想起2013年“彩墨斯文”联展中,孙文韬表现各个月份山川气象的十二幅斗方作品。在黑白两色的主色调中施以淡彩,雅致时尚,诗情画意,面目独具。
与齐鲁画坛新锐六人展同一日开展的“山东中青年画家五人写生展”上,参展的五位画家皆为齐鲁画坛翘楚,以年龄排序分别是贾荣志、刘仲原、韩斌、孙文韬、张健。看完这个写生展,联想起笔者最近看的其他类似展览,觉得很多画家都进入了误区,以为写生就是单纯的技法训练,千篇一律,面目单调,其作品让人毫无触动,甚至怅然若失。
孙文韬的写生作品,大者煌煌巨制,小者宽不盈尺,以创作之笔法写生,面目依然突出,亦寄寓人文情思。写生之作亦加以长题,或交代写生背景,或抒发写生感慨,或阐释艺术理解,题跋与画面相映生辉,文气十足。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及孙文韬的“春风来”个展。
2014年4月,在山东阳信县,作为“梨花节”重要的文化活动,孙文韬举办了“春风来”山水作品个展。当日,观者蜂拥而至,好评如潮。个展作品,为40幅68cm×68cm的斗方山水。诸多行家里手边看画展边击节兴叹:试问有多少画家敢用这么多同一形制的作品举办个展?这是源于画家个人的自信,也是其惊人创造力的体现。
正大气象:泰岱文化的向度
山莫大于泰山,史亦莫古于泰山。泰岱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母题文化之一,伴随中华文明发展至今。中国传统文化有儒、道两条主脉。儒家思想的主脉在齐鲁大地。如果要找一个自然象征的话,泰山就是中国儒家文化最好的代表。由于泰山山体磅礴、形象壮观、地位崇高、文化厚重、内涵丰富、历史悠久,才吸引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留下浩如烟海的诗文书画。新中国成立以来,齐鲁画坛的俊杰更是借助新的理念、技法,描摹着心中的自然奇观、文化圣山,或巍峨,或神圣,或庄严,或灵动。
作为一名年轻画家,敢于摹写泰岱山岳,需要巨大的胆识、勇气,更需要非凡的创新能力,否则极易落入俗套。心声心画,对泰山,孙文韬充满敬畏之情。从写生到创作,泰岱山岳,始终是他重要的作品题材。早在2010年,孙文韬便以《岱宗密雪图》摘得山东省政府文化艺术最高奖“泰山文艺奖”。关于泰岱山岳创作,孙文韬常提起全向度观控的观点,即超越不同向度的边界,从不同向度的普遍联系去观察事物或问题。全向度地看泰山,意味着可以由上到下,由近到远,由左到右,由小到大,由外到内,可以从点到面,由一维到三维,由三维到多维,最后进入全维视野。为全向度地了解泰山,表现泰山,孙文韬几十次入山,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使笔下的泰山气象万千、独具特色。泰山是文化的泰山,如何把泰山与时代结合好、展示好?孙文韬的泰山,以文化为底色,画面的构图、造型、用色突出个人特点和时代特色,对自然景象精于取舍,为我所用,并大胆借鉴西方绘画流派的思想,勇于重组泰山。以泰山为酒杯,浇胸中之块垒。通过一幅幅“新”泰山,展示自我的审美理想,震撼着观者的心灵。
陈衡恪先生曾云:“文人之绘画,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者乃能完善。”孙文韬泰岱山岳的系列作品,气势恢宏,历史感厚重,画作背景夺人心魄,局部刻画细腻精微,作品透射着博大的气象和磅礴的力量,洋溢着强烈的时代感和人文主义精神。正如一位师长所说,画画等于给自己的灵魂照相,画者的心胸、气量与画的境界息息相关。一位优秀的山水画家应把山水当人来画,通过山水来反映画家的人格力量,从画图中能够看出画家的修养与人品。窃以为,若孙文韬沿此方向不断努力进取,则必有大成焉。
得意忘象:书画同源的向度
中国书法注重气势之美、意态之美、韵律之美,是真正的抽象派艺术,中国传统绘画则充分运用了书法的抽象手段。书法的用笔是中国画造型的语言,因而,中国画本身带有强烈的书法趣味,国画的线条、墨韵,处处都透露着抽象之美,有着独立的审美价值。中国书法与绘画艺术的追求,不仅在于其形式的美,更在于其蕴含的抒情的艺术意境。书画同源之“源”,不是仅停留于表面的表现形式、笔墨运用上的同源性,而且深入到书法与绘画艺术的神髓之中。故而,绘画艺术中最具东方特色的写意画,无论山水写意也好,还是花鸟写意也罢,就是因得其神髓而为世人所推崇。
历史上兼擅书画两艺的名家很多,远如米芾、倪瓒、八大山人、石涛,近如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张志民,都将自己独特的书法用笔渗透进绘画创作中,从而形成自己鲜明的画风。画家旁通书法,作品自会有一种纯正不凡、简淡冲和之气。正如董其昌所说:“以书入画方可免去画家甜俗之弊。”挥洒性是中国画的核心之一,书法的挥洒性则为之提供了最佳的帮助。
孙文韬的书法是童子功,其山水作品多加长题。“70后”、“80后”的画家,敢于长题、善于长题的少之又少,甚至罕有比肩者。多数学院派画家,素描功力不错,但作品没有书法行笔的味道。二十余年来,孙文韬将大量练习书法视为日课,将临池习书当作开拓绘画作品意境、探索墨韵情致的一种手段,从书法中获得对于线条和结构的认识,思考线条本身的韵味、组合、呼应和表达能力,并自觉把行笔和点画运用在画作上,以线来营造画面。可以说,孙文韬书法的个人面目已经非常清晰,书作的线质、架构之美,尤胜许多专职书家。“画贵书意”,“写”的意味强,作品才能前后贯气,上下呼应,左右顾盼,虚实得当。孙文韬的山水不是“画”出来的,而是一笔一画尽情挥写出来的。同时,孙文韬长于诗文,出口成章,传统国学的扎实功底,使其在诗书画的结合上,更是如鱼得水,意趣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