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到底是什么


文/李净弘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4-04

 艺术作品体现的是艺术家的灵魂。虽然现在还没有翻译工具,能通过笔墨来完整并准确地解读一个人,但是大家公认的观点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出什么样的作品。无论山水花鸟还是人物,虽然题材不同构图不同,但都会带着作者本身的审美情趣,学识阅历,思维方式,喜怒哀乐,甚至健康状况等信息,态度拘谨认真还是逸笔草草,都一目了然。

 朱新建曾经说过一个观点,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他说不管是山水画、人物画还是花鸟画,其实都是人物画。因为都代表这个艺术家对事物的理解,画的都是艺术家的个人三观。我理解他的意思,这种说法有点类似谢稚柳的艺术鉴定。

 现在艺术界比较公认的近现代的鉴定大师有三位。一位是以技术鉴定见长的徐邦达先生,一位是以学术渊博而在学术鉴定上成绩突出的启功先生。还有一位,是以艺术鉴定为法宝的谢稚柳先生。前面两种鉴定比较好理解。比如技术鉴定,需要以特殊的仪器,物理的或者化学的技术等来鉴定纸的年代、墨的年份,印泥的新旧,总体来说,就是通过对作品物质部分的分析,来确定作品的真伪和年代。而学术鉴定,则是关注绘画主体的信息,即所描述的内容,提款用字用词及书写形式,画风线条的使用,来推断该作品出现的年代,各种信息是否符合或相悖,来判断作品的年代及真伪。比如老子《道德经》开篇文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现在大多认同的对第一句的解释是,道是可以说出来的,但不是通常所说的那样的道。那么第一句中的第二个道字,即道可“道”,就是作为说的意思来理解的。但是大家知道,春秋时代,要表达“说”的意思,用的应该是“曰”。《道德经》八十一章内容中,总共有二十三处使用了“曰”这个字。大家更熟悉的是与老子相差二十年出生的孔子,所著《论语》中,大量使用了“子曰”这个开头词。如何确定和判断,就需要考证大量古籍文献,需要深厚的古代文献基础。当时古人的文字,大多没有标点符号,这样就给现在的人理解古文字,留下了很多猜疑的空间。这一句或许可以划分标点符号:道可,道非,常道。“可”作为适合、符合、应当来讲,“非”作为违背、不符、不一般来理解。在学术界,这一点还留有很多争议,有待进一步探讨。而如果同年代的艺术作品里,留下明显的用“道”来代替“曰”的文字,那么,此作品必然是伪作。这就是学术鉴定家用以判定伪作的一个依据。启功先生,雍正皇帝第九代世孙,作为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在学术鉴定方面曾经是业界公认的最高权威。2005年,我有幸与国家图书馆相关负责人一起拜访了启功先生的工作室。数万册图书,遵从启功先生立遗嘱安排,全部捐献给了国家,由国家图书馆负责接收。

 还有一种鉴定,叫做艺术鉴定。当年谢稚柳先生,通过对作品表面所散发出来的艺术家个人气息的了解,打开画作一角,就能鉴定作品的真伪。这就好比在马路对面远远走来一个人,几十米远开外,脸是看不清楚的,一个人的衣帽服饰又经常在变,但是你只要一打眼,就知道,是否是你熟悉的张某某,李某某,因为走路的姿势,那种气场是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的。而且,即便是陌生人,也能通过服饰、走路方式大概判断这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这基本就靠艺术鉴定家的经验累积了。艺术鉴定家,看一位书法家写的千字文,即便每个字都不同,但是组成每个字的横竖撇捺之间的衔接远近,起笔迟缓顿折,行笔走势气息,就像原材料,都是相同的,都散发着同一个艺术家的气息和思维方式,贯穿着同样的哲学思想和修养。甚至真草隶篆混搭,也不能改变这种气息。那么这时候,可以说,无论画山水还是花鸟,或者人物,其实入画的潜在精神,都是一致的。一位艺术家的笔墨从青年到壮年一直到老年,思想从稚嫩到坚定,从简单到复杂,围绕其中的,必然有些东西是恒久不变的,如果你能够了解笔墨语言,就能观察出其中的奥秘。

 我们用黄宾虹的作品,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黄老是近现代山水画领域的最高峰,这是业界智慧人士达成的共识。纵观黄老生平所作,无论最初的白宾虹、中期的青宾虹,还是晚期的黑宾虹,无论是早期的笔墨生疏稚嫩甚至学习临摹作品,还是晚期的老辣厚重,黄老的以法度为胜的理念一直贯穿其中,气息也都是相同的。书画作品最能体现的是性情,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丝毫不爽。性格决定了行为处事,决定了绘画风格,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人们生存的每一天,都在积极努力地实践,不断祛除迷惑,不断论证已经认定的观点,以证实我们存在的合理性,并加强荣誉感,追寻生存的价值体现。如此也。(其间插入黄宾虹作品图片)

启功先生也说了比较有意味的一段话,他说我们在学习经典的过程中,总是学着学着就回到自己的路子上了,经典学不到位的地方,就是个人风格了。因为书法中的每一笔,任何一个人的理解都是不同的,我们最终要回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中。或者是陋习,或者是经典,或者是创新,或者是学不到位,在于修养,在于对经典的解读,在于全方位的生命体验,在于性情引导和定位。

一位艺术家绘画的一生,也是修行的一生,读书在于修养,万水千山走遍的经历也在修养。从中可以看到成长的蛛丝马迹。有“中国最后一位大儒家”之称的著名思想家,对佛学、儒学进入深入研究的理论家梁漱溟一生著书颇丰,他提到,一个人一生要解决三个问题,一个是人与物质之间的事情,通俗地说,就是人要首先满足对物质的追求,吃的问题,生理的需求。第二个问题是要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我之于人,如何和谐愉快相处,我之于社会应该安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第三个问题是,反观内心,要处理一个人面对自己的问题,人与内心的真实面对,佛家讲明心见性。自我观察,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飞机的导航一样,内心会越来越强烈地发出一个信号,我是否正在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呢,我是否偏离了我心中的航向,这种信念由模糊到清晰,由不经意到果断当下的践行,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把我们变成我们自己想要的样子,变成美丽而成熟的样子。所谓初心,正是如此。然后,蘸笔入墨,萧然纸上,点点都是心血精华。

苦瓜和尚是清末四僧之一,留下了大量经典作品,还有经典的画论《苦瓜和尚画语录》等。总结的也是书画同源的道理。古人讲一画论,正如今人所说的以书法入画。初衷相通,气息相同,这也是书画同源的最通俗解释。换一个手法,哪怕就是一点,也是决然不同。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当年在王献之的书法上示范了一个点,结果被王夫人一眼看出,此类轶事典故不胜枚举。

 随着量子卫星的应用,量子学说逐渐被更广泛地认识到,我们不得不开始质疑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多年遵循的唯物论。我们发现,正是因为我们的唯心与参与,世界才变成了我们眼中的世界。否则,世界是更多元多种可能存在的。

 世界是唯心的,艺术也是唯心的,那么我们唯心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经常跟画院的艺术家和学生们说,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没有捷径可走。我们需要用70%的时间用来看书,这是快速了解世界的成本最低又最有效的办法,知识浩瀚深广,唯有速度快,才有可能更全面和深入。所有感性的和理性的,古今中外的哲学文学,儒释道的经典论,尽可涉猎,用这些知识来描述、来确认你眼中的世界,然后形成自己的三观。之后,我们要用20%的时间来践行。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万事万物上,用理论思想指导行为去践行,总结并进一步论证我们所学的经典。最后用10%的时间,将胸中所学才华,将独立的个人气息,形成我们独特的绘画语言。而这10%的绘画时间里,又需要分配70%的时间,来练习书法,来矫正自己对感性的把握,直到耄耋之年,炉火纯青,我言即我心,下笔即是我。到那时候,才可以说,真正成为了艺术家。

一位成熟的艺术家,首先是思想成熟,深厚而真诚的人,儒雅淡泊,独立而高尚的人,一定是一个将智慧融入血脉的人。画作就像春蚕吐丝,将如实体现一切内在。

如果说艺术作品还是满抽象的,那也可以反过来求证,通过了解一个艺术家的思想,慢慢理解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斯人也,故有斯画也,此言丝毫不爽。

唯有一个艺术家的思想是深厚渊博的,独一无二的,毫无疑问,他的作品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独步高山的。除此之外,无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