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开篇言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道处乎天地却难以穷究,皆因其无形无象。形明象显,则虽愚不惑;反之,即使在智者犹迷。为便于理解,我们不妨把“道”理解为万物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生化盛衰全过程的原动力,是万事万物所共有的自然规律。祂恍兮惚兮,却能“功成万物,和化雷霆。”
传统书画艺术亦自有其道。
石涛以“一画”论概括画道,所谓“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又说:“吾道以‘一’贯之,”此‘一’即贯穿万有的画道,“一画收进鸿蒙之外,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化一而成氤氲,天下之能事毕矣。”用陈玉圃先生的话说,画道即绘画艺术传统之所在,“是中国绘画艺术的深层意义,如门户、道路一样,谁能不由此出入呢?”领悟绘画艺术的传统即绘画之“道”,实在是学习传统绘画的一条捷径。孔子说:“孰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只有觉悟画道,然后才可以“进则卷舒六合,退则藏之于密。”
当下,在众多青年画者中普遍存在的现象是:不明缘起,盲目且从众地趋之若鹜;或者,挥斥方遒地指点着上世纪初便早已争辩探讨过的关于传统绘画何去何从这一类问题。这些皆因不明画道为何物所致。韩斌难能可贵之处便在于:他深明本末之关系,他知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韩斌,莱州人,字逸之,号临风馆主人。自幼便痴于书画,曾师从郭志光.张宝珠.梅墨生诸先生,于花鸟、山水、书法皆能以文显道,自得于心其性疏放不羁。数年前友人赠印章曰“大懒”,韩斌甚喜之,每有得意之作辄钤其上。
不知何年何月开始,我们的社会赋予了“艺术家”诸多在常人身上不被允许的特权。耳闻目睹到许多艺术家令人费解的言论与作品之后, 韩斌深切体悟到艺术家身份与使命的严肃,于一切时,一切处,他以一个修道者的标准要求自己。在他心里,艺术乃修行事。韩斌曾在随笔中写道:“艺术首先是一种良心,一种真。——艺术家把他真实感受到的美表现出来,也可以说把他自己化在他的作品里,而且有可能的话,他将通过他的作品来流传后世,从这点上来说,艺术家是幸福的,就可以达到通常意义上的成功了。但是如何才能找到那一瞬即逝的感觉,当你举目茫然不知所去时,那种无助的感觉,真不如放下不再思想,象一个普通人那样按部就班的生活来得舒坦。”
孔子有言:“志于德,据于道,依于仁,游于艺。”是以艺术乃末事,必得以德、道、仁为根本,不然则不善、不真、不美。审美观念的源头是道德观念,道德观念的源头是人类生存、繁衍的根本利益,而人类根本利益的源头,当然就是宇宙自然的大秩序——和谐。然而,道乃当今时流所不屑,必以其外情甚或滥情宣泄于书画艺术而不自知,使之不文不道而美其名曰“有个性”。
韩斌推崇普法费尔的一段话:“禁止这样做,那是因为从前就禁止这样去做。但如果你觉得你原来这样写下是对的,那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它呢?为什么你一定要掩饰你的感情弄虚作假呢?他们总是说那种千篇一律的废话,什么美是至高无上的法律。如果你把音阶中所有的音符都堆在一个和弦里,那是一种可怕的不谐和,一种受折磨的生物的叫喊,但只要它是感受到的,是真实的,那就是美的。”故此,韩斌认为:一个思想着的人,用美的形式真实地表达思想的过程时,就是一个艺术家。这个美也许是愉悦的,也许是悲凉的,也许是轻快的,也许是沉重的,……艺术家需要一颗敏感的心来感受,需要高超的技巧来表现,需要宽博的胸襟来取舍。在他的作品中还原他的真感情。他曾说:“窃以为艺事乃表记留痕而已。如石投水中。其波澜必在耳。书画一道。须真性情。平淡天真。朴厚苍茫。解衣骋怀。直抒胸臆。于笔墨淋漓处掀翻烟雾。石涛上人有言‘元气淋漓’是也。象外之致。曲毕韵余。”于书画之外求学,朝夕闻道处道,故韩斌书画烟想云思,笔转气灵,苍郁丰茂。于杂然外物毫不执著的性情使得其书画豁然旷逸,穷尽尘烟处无非生机欣然;笔端复无挂碍,挥毫故能思接千载。 郭志光先生尝题其所作梅花曰:“韩斌作画常出奇兵。”
艺术反映的是一种人生境界。南禅青原惟信说:“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歇处,依前见山还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艺术家个体的心性世界对“道”的领悟程度,将直接决定他艺术境界的高低,。
如今,创新是时尚,怀旧是时尚,传统亦是时尚。无论那一路,但凡能“师其心”者,便能高人一格。“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以道心写意,故能不执著于名利色相,故能以形媚道,使道彰显,故能补益于天地身心。韩斌崇佛老之悲智,任儒侠之性情,其沉潜持重之秉性,使之能窥奥于道。正所谓:道与心实一,人与艺不二。
初识韩斌时,他即以《老子》篇中这句话铭心——“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弗辞,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韩斌于人于艺匡时之志,智者览此当有会于心。
文 / 刘华(南开大学历史系博士、任教于济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