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mj:请你谈一下你的学画经历以及个人最近创作、生活的状态。
程灿:我小时候并未曾有过多的艺术接触或熏陶,家庭在艺术方面对我的影响并不大,读书的时候总喜欢在书本上涂鸦,小同学们很欣赏我随手画的东西,都纷纷让我帮他们画。渐渐家人发现我在美术上稍有天赋,就送我到少年宫的美术班学画画。直到那时我才接触到系统的绘画训练,记得第一次画素描就是画伏尔泰头像,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基础,所以就一个鼻子、一只眼睛的往下画……逐渐完成整个形像。早前读大学时学的专业是装饰绘画,课上的比较杂,比如摄影、染织、雕塑什么的都有涉猎,但都学的非常肤浅,每门课只上几周就结束了,中国画也是上了四周就结束了,没有深入去学,但对其有了简单了解后我就喜欢上了,就跟随郑州的一个老师学画花鸟画,主要是画花绘比较多,如牡丹之类的。后来来北京深造,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赵宁安先生曾说我牡丹画的不错,但不能一招鲜,建议我先放一放,多画画其它题材可能会有所提高。正好一个很巧合的机缘,陈平先生带我们的写生课,我就对山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又改画山水画。画山水要师法自然、亲近自然,心物化一,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画山水又最能抒发人的情怀。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庄子又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古往今来人们喜纵情于山水之间,卧青山,听流泉,与云烟供养,因山水所寄情,我想学画山水画一定是很开心幸福的事。我的兴趣爱好比较广泛,想学的东西很多,以前我总想贪多,同一阶段想干好几件事,学许多东西“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便到头来什么事情都没做好,这确实是有问题的。譬如,画工笔画吧,一直以来我都想画一批小品工笔画,又想尝试用工笔画技法来创作青山绿水,想跟着工笔专业的同学了解色彩的运用,工笔画所使用的材料和工具都已准备好了,但到现在也没有动手做。现在,我已经领悟了,就是“贪多嚼不烂”,我想无论画画或是生活,都要力求专攻。所以,我现在认为专攻山水画是非常正确的。在艺术研究院学飞,文化课较多,还有考试和论文的任务,动笔画画的时间就少了,偶尔有空画几笔也根本进入不了状态,很着急。所以我现在干脆把主要精力用于学习文化课,为写论文做准。另外,我的小孩才两岁多, 也没有很好的照顾他,看来只能在暑假时间来多陪一下孩子了。
Shmj:时下的写意画家们正渐渐拓宽绘画媒材的使用,以协调来自各方面的矛盾。
程灿:对于拓宽绘画媒材的使用,我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在创作上尝试传统出新。材料能被自由运用,不被限制,为创作服务,拓展创作面,尝试新鲜的东西,达到创作自由。山水画的创作,不仅仅是作为人与人相对的客观事物而存在,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和人格的内在气质。
Shmj:你也曾经历过西方造型绘画的训练,这一点与许多从事水墨创作的画家一样。
程灿:是的,从素描、色彩诸如此类一路过来。这样虽是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对于绘画初学者来讲,技法这个基本功当然是必须过关的,假如造型都抓不准,可想画画往下是很难进行的,素描训练能很好的提高初学者的造型能力。而色彩训练则是培养画者对自然界的色彩的把握和感觉。我认为艺术家技法训练,是必经的过程,但技法、技巧不是画画的最终目的,最终还是要在有绘画基础的前提下,画者必须有内在的文化底蕴做铺垫,努力提高个人的学养和修养,当然还要有具备绘画的天赋才能画好。
Shmj:最终为什么选择了传统山水画?
程灿:我想传统水墨山水画更能抒发人的情怀,我选择山水画是我以前不曾想到……大学毕业时我曾工作过很短一段时间,但对于绘画的爱好促使我又重新回到艺术殿堂深造。在中央美院学习时,同学中大部分的绘画基础都相当好,而我是“一张空白纸”,没有多少绘画经验,但庆幸的是我的绘画之路没有走太多弯路,我完全吸收了学院派的绘画教学思想,以临摹、写生、创作为三步走,先学习传统,再深入生活最后来完成创作。中国传统绘画自古皆重生活,画山水往往师法造化、亲近自然,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我认为能画画又能游山玩水两全其美。
Shmj:写生过程中是否能够领略到“山水”不同于“风景”的别样语义呢?
程灿:反观我们的山水传统,从经验上来讲山水为中国画,风景多指西方油画。东西方艺术中有许多相对应的地方,可是深入追究下去会发现其区别很大。文化背景与视觉形式都有太多的不可比性。山水画是中国画中集大成,它其中囊括了植物的画法,人物的画法等等,是综合各种技法的整体性的呈现,也是传统价值观与意识形态的把握。“山水”与“风景”我想二者不能画等号的,西方有风景画的传统,多以“散点透视”,一般来说,山水画家从一进山就开始琢磨这一程山水将怎么表现,山水画家心中安放的是整个游历的过程,同时具备“时间性”与“空间性”两个因素在里面。风景画的传统,多以“交点透视”进行观察和再现。另一方面,风景画与山水画在文化语境上也不一样。日本、韩国同学他们的作品与中国学生画的作品很不一样,可能地域文化不同,思想观念不一样,所以作品呈现出的艺术内涵也不相同。我想,从事中国画创作最终不是解决技法问题,而是画修养、画学养,画家的文化底蕴有多厚,他才能走多远。中国艺术研究院的老师们也特别强调这方面,中央美院的老师同样也重视对学生文化的熏陶,讲究诗、书、画、印四位一体,它们都是你艺术的一部分。我总是感觉知识储备方面还比较欠缺,希望在这博士三年的学习期间,自己能多看点书。画画的人到了一定的阶段一定要继续坚持学习,何况女画家往往更不容易,因为女人需要应对的事情太多,太琐碎。这个夏天我特别有体会,把孩子接到北京过暑假,每天晚上我都要醒好几次给他盖被子……这几天一张画也没有画,几篇作业小论文都没有写,心里特别着急,抵抗力下降就感冒了。
Shmj:在绘画中你如何处理具体的一笔一墨,“笔墨”在字面意义之外是否还有所指呢?
程灿:“笔墨”,是比较宽泛的,狭义上它是绘画时的一笔一墨,需要一招一式长期的训练,包括书法在内的训练;广义上的“笔墨”是文化的内涵。画多了心中自然会有一种体会,说不出来的,如果谈出来的话每个人说的也会不尽相同。“有笔无墨,有墨无笔”都是不行的,二者必须结合在一起。现在所谓“中国画”这样的称谓是近代为了区别西方绘画才发明的一个词语,假如“中国画”失去了“笔墨”它的根基势必会松动。其实“笔墨”既是很简单地事情,也是很复杂地事情,它不能失去对象孤立的存在,或者孤立的去讨论它。
Shmj:元代倪云林说过,“施自然之形,施自然之心”,你在深入写生的时候会不会考虑这二者的关系?
程灿:写生是要有目的的,如果是为了搜集素材,那么对景写生肯定不是一幅完整的佳作。你会画的满满的,看到什么就把什么画进去,只是为了收集素材,和创作是两码事,创作带有很强的主观性。我个人认为“施自然之形,施自然之心”二者是并列的关系,都非常重要。画家把眼睛里所看到的景物表现出来,“自然之心”既是自然的精神,又是画家内心的投射,与画家各方面的阅历关系密切,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样的事物摆在面前,有些人会有这样的感受,有些人会有那样的感受……中国画有几个要点,首先得知传统,才能有创新。李可染说:“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再用最大的功力打出来。”传统造诣不深入的话,想再往前突破也很难,我们老师对于我们的要求也是临摹、写生、创作三者兼顾。临摹本身就是学习传统,临古人的技法、笔墨,体会感受,但是临的再像最终要跳出来才行。写生是深入生活,它使你的作品更鲜活,没有自然感受和生活的绘画,如一潭死水受到局限。应深入生活从真山真水中汲取素材,要知道“师法造化”、“中得心源”、“从心营造”的重要性。明代艺术理论家王履说过 “法在华山”,“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 等诸多精辟的理论,乃是外界自然和人类天生的相谋相和。王履刚开始临摹马远、夏圭,最终顿悟"师法自然"。我个人比较看重师法自然,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去写生,一次写生大概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春天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季节,树枝刚刚抽芽,树干暴露在外树的姿态很优美生动,画起来也比较好把握,秋天的时候树叶凋零,有一种凄凉之美,突出了季节更替的特征,很入画。宋代郭熙所著的《林泉高致》提倡画家要博取前人创作经验并仔细观察大自然,他讲到山水中四时之景,"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此外画家必须"神于好,精于勤,饱游饫看",这些都体现了艺术家与自然的关系。有了传统的熏陶,再加上生活的体悟,慢慢就形成了自己的绘画语言。
Shmj:人们之所以迷恋山水,实则是借助山水自然来反观自己,对于这样的说法你是如何理解的?
程灿:我同意这种说法,特别是当今更要去画山水。因为大家都在城市里呆着,城市空气变得污浊,生活无处不充满浮躁的气息。有些人有条件去山里小住几日,但是一些人没有这样的条件,如果有一幅山水画挂在屋子里他们的心情会不一样的。时代的发展可以说有利也有弊,现在信息极其丰富,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多的信息量和图片资料,或者借助交通工具到哪里都很方便,却体会不到古代人所能体会的意境。古人一次出游要很久的时间,中途历经的山水滋润,烟云供养都化为了他们的感受。
Shmj:许多山水画家都生活在都市,这是一个现实情况,从创作到生活的语境势必与传统拉开相当大的距离。
程灿:对的。导师提倡我们最好有条件去到自然中坐下来画一画,那份感受是不一样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时代特征,画家虽然都生活在都市里,感受到都巿生活较多,但我刚才讲了,就是因为他们远离山林才会向往山林,要卧游,厅堂要挂画,还是要与山水成为亲密朋友,因为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标志,画家要想创新就必须深入到自然中,到生活中去寻找创作素材和元素。贴近时代标签,即使生活在城市中,对山林的追求仍然没变,对传统仍然会很重视。最近我写生了一幅长卷苏园写生,因为有现场感受,感觉画的还比较鲜活生动。每年陈平先生都要出去写生,画的也很勤奋,这样带动我们这些学生也跟着一样勤奋起来。下乡写生时遇到下雨天也要坚持每天去画画,住在山上,有时住在寺庙里,与法师们一起吃着素斋,房顶上还能听到老鼠的稀稀声,这种感觉不常有,很难忘,山水中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感动,小草、小虫、露水都能引发我的兴趣和灵感,下雨时自然山水中的烟云是用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写生回来看到噪杂的人群喧反倒不太适应。
Shmj:纵情于山水之间,以山为德,以水为性,你认为自己是“仁者”还是“智者”?
程灿:仁者”和“智者”?我想二者兼有吧,有仁有智,如果一个艺术家画画的好但品行不高,那他一定会画不好,俗话说的好“画如其人”嘛!北宋山水画家范宽实名并不叫范宽,而是因为人比较忠厚老实而画的山又很浑厚,因此是别人给他的取的绰号叫“范宽”。当然一个画家人忠厚老实,但在绘画上没有天赋也是成不了大家的。而山为实,若人一样浑厚,不能移动,为静,而有了水而灵动,有了云烟有了草林有了飞泉,让整个山体活起来,所以水为动,这一动一静的结合才能达到完整统一。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是心性的东西。至于我,我希望我是"仁者"同时还是"智者"吧。
Shmj:哪些画家对于你有着深刻的影响?
程灿:当代中国画坛的陆俨少和李可染,他们都是擅长写生的能手,但二者方法不同,一个是只观察自然,一个是对着景物写生。二者都形成了自己的绘画语言,一个是重传统,从传统中来,一个是重写生,从生活中来。陈先生曾讲,陆俨少的画从中摘取出一小段线条,你会分不清它是陆俨少的,因为他传统功底扎实,但放回去再看,就知道是他的作品,因为风格突出,传统功底扎实。而李可染隨意拿出一根线条都是他的,他有自己的风貌。我比较喜欢这两个人的,对我有很大影响,我准备毕业论文写他们两个。绘画方面我受五代宋元的影响较大,理论方面王履的 “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石涛的理论“搜尽奇峰打草稿”等,这些都对我产生了较大影响。
Shmj:时代与传统相比较,发生了根深蒂固的变化,你如何形容山水画如今的位置和处境。
程灿:目前的山水画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走传统路线,比较热衷对前人的东西进行研究,渐渐的往传统这方面靠近;另一种是主动寻找新的创作方法,借助于一些材料尝试一些新的手法,走前卫路线,带有实验性。不过无论哪种,都不可偏颇,因为一旦偏离主线,抛开中国画基本的标尺底限,就称不上是中国画了。无论怎样,时代发生变化,但山水画会随变而化,会沿自身轨迹发展,它不会成为边缘艺术,毕竟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条支流,是最能体现中国人的人文情怀的。
(受访时间:3013年9月19日、受访地点:程灿工作室、采访人:书画名家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