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点画之理 追汉人之韵 ——读陈杰简书体书法


文/马啸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5-25

凡从事“艺术”者,许多人言必称“创造”。其实,对于一个中国文化实践者而言,并无那么多的“创造”,悉心研读前人历史或遗存,从他们的知识与经验中获得教益,领会其要义,把握其方法,才是头等重要的事。

临习古人的碑帖或其他书法遗迹,便是书法家或爱好者们理解前人、把握传统的一种基本方法,它是我们走近历史的“不二法门”。近十数年来,陈杰做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于此。他每日面对汉代先民的遗迹,心摹手追。

说到汉代书法,人们便会想到汉碑,那是距今 2000 年前后古人留下来的石刻文字,多数是用来记录“大人物”们的“丰功伟绩”,所以庄严肃穆、典雅凝重、法度森严、气势宏大。它们都是工整的隶书,由那个时代书法高手们精心书写后,又经刻工精心凿刻,矗立于庙堂、宫阙、城廓或交通要道等重要场所,供时人或后人瞻仰、凭吊。在汉人墨迹发现以前,我们理解汉代书法,唯一可以参照的东西,便是这些高大、宽厚的碑碣。所以,在 20 世纪之前,世人凡论汉代书风,必是汉碑隶书。

汉代简牍墨迹的发现,是 20 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考古成就之一,它对于我们认识和把握历史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汉简,不仅为历史学家、文字学家所珍爱,书法家们同样视若珍宝。因为,这些汉代先民留下的墨迹,是未经任何加工、修饰或改造过的远古读书识字人的手迹,是书法史原原本本的第一手资料。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窥见中国书法从篆书走向隶书进而走向草书、行书,直至楷书这一历史进程的真实脉络,而且还有助于我们全面、准确地理解和把握书法中至关重要的两大要素——笔法、字法的真义。因为汉人的观念、方法、风格,直接引导并影响了魏晋书风的产生和发展。

同为60年代生人,我与陈杰有许多共同喜好与认知。其中之一,便是“偏爱”那些“庶民”的创造之物。因为这些表面并不太规整的东西,包含了更多、更真实的历史信息。与那些出自上层人士之手的东西相比,它们具有更多的生活意味、生命感,当你面对它,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心跳与呼吸声;当你触摸它、仿佛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汉简便是这样的东西。

与许多书法实践者一样,陈杰原本也是走着一条常规的习书道路,唐人楷书、魏晋“二王”行草,北魏碑版书、明清大草……那时的他,写字方式也与许多人一样,“每有兴致,大笔一挥,痛快耳!常常挥洒有余,尽兴而止,因此,导致作品笔法简单、笔意难留、章法随意之状。”(陈杰《自述》)直至 2000 年,他购得一部现代人编的《简牍帛书字典》,远古先人写在竹、木片上的字迹深深打动了他。用他的话说,是“从稚趣、古拙的字形中,发现了‘光明’”。(陈杰《自述》)自此,他的书法实践道路有了改变——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对汉代简牍的临摹、借鉴之上。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看着他那一笔异常流畅汉简体书法,以为他的改变是一蹴而就、顺理成章之事,其实包含着无数的艰辛、无数的汗水。

简牍学,是当今国际学术界的一门显学。然而,此多限于历史学领域。对于其艺术价值的阐发、弘扬,尽管近数十年来不断有人投入精力,但成效并不显著。在书法实践方面,其成果更是差强人意。其原因,一是因为当今的人们对于汉简在书法史流变中的重要性仍认识不足。有些人甚至是从心理上排斥;二是因为汉代简牍字迹许多点画、字形细若游丝,不易观察,其用笔更不易把握。此种原因造成了当今中国书法实践者效法对象和作品面目的单一化——万人争过“二王”独木桥。

任何以图式示人的艺术,都有“外形式”,它是感动我们的最为直接的东西。于是,许多人便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临摹前人遗迹,操练技术,就是用笔去“追”那个“外形式”。据于这样的理解,人们无论是“忠实”临摹古人墨迹,还是在借鉴基础上做所谓的“创新”,均是将精力放在“形式”上,或者说“面子”上做文章。结果,“作品”粗看很动人,细瞧却空洞无物、了无意味。

陈杰的做法有所不同,尽管他也力争与古人之书在形式保持一致,但当他做这项工作时,将注意力首先放在对汉人遗迹之中笔法的理解的把握上。在中国书法中,笔法是一个十分微妙的东西。它是一个核心存在,其由一整套用笔动作构成。笔法的有无、高下,直接关系到所书之字的内涵与质量。笔法,部分显性易见,而另一部分则藏而不露。正是这深隐于点画之中的用笔之法,构成了书法的“内形式”。

陈杰所书简书,令我感动的,便是他注意了这个“内形式”。所以他笔底的东西,无论是临摹之作,还是创意之作,均具备一种内在之力,古雅、素朴、冲和、从容。

陈杰为人朴实,生性沉稳,于艺术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决心与毅力。他这样的品格,打动了许多人,这其中包括了甘肃简牍博物馆的馆长张德芳和其他研究简牍学的专家。于是,前些年他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实践机会:进入甘肃简牍博物馆内,面对千年前的汉人墨迹,一笔一画地临摹……

继承与新创,是艺术实践的两个基本点,任何人都不可能超然其外。它看似简单,但每个艺术家一生所做全部的工作,都是围绕于此。经过十余的研习,如今的陈杰,当他下笔之时,其字迹不仅可以做到酷似汉人,同时也在“似与不似”之间,找到了一条自己的道路。我相信,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一个更成熟、更深刻,同时带有鲜明个性语言特征的当代简书体书法家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时的陈杰,他的贡献不仅在于书法或书法界,对于范围更广的简牍学也极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