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眼的聆听”惊喜地发现,在只讲黑白语言的水墨国度,青年画家郭楚开的写意花鸟画似乎是深情的乐章演奏,不仅令其自身沉醉,也令“眼的聆听”者为之沉醉。
楚开坦言,他对中国画不待“丹青朱黄铅粉”的水墨写意表现之所以眷恋有加,是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单纯而丰富的艺术形态,其独特性从来就与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更为密切的血脉关系,源远流长,底蕴深厚。对此,我完全认同。
因为,只要我们走进时间的深处去追寻,便可以隐隐窥见,早在两三千年前,《易经》以阴阳刚柔为范畴,“观物取象”,就为中国画艺术的水墨黑白语言,提供一种远在的哲学背景和法源了。虽然,水墨黑白语言在花鸟画中得到充分生发,并取得了王者的地位,是到了南宋的时候。并且南宋的水墨花鸟画是经过了元季,至明清才出现了像陈淳、徐渭、八大等这样一些水墨大写意花鸟画的巨匠。他们光焰照后世,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楚开作为当代的青年画家,其对于古人怀着自觉意识的追蹑,实与他尚是孩童时就在潮汕家乡受到了启蒙老师给予的传统文化的濡染,不无关系。于是这注定了,楚开的心灵道场早就对水墨黑白语言的顶礼膜拜,充满了虔诚的情感和敬畏。
然而重要的是,楚开的追蹑只是个大致的方向,并非亦步亦趋的踵继。他抱持着自己的审美理想,决不可能对闪着历史的粼粼之光的水墨黑白语言没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也不可能不试图透过新的表达语式的探索,为自己寻求某种个性化的可能和解释权,从而为水墨写意花鸟画注入新的时代精神和审美品格。
由此我们看到了,诚如明袁宏道所说:“善画者,师物不师人。”从写生中去获取客观物象的生动性的真切感受,也正是美术院校教给楚开的一条宽广的创作道路,并且这同时也是贯穿于楚开的水墨写意花鸟画的极具生命魅力的一根主线。比如,楚开写云南南瓜园的几个花卉图卷,那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就都因带有写生的印记,而富于原始生态的自然美。而“用墨,色如兼五彩”的表现力,则更令画面予人以色彩烂漫缤纷,满园春色关不住,生气勃勃之感。楚开的另一芭蕉图轴,写夜雨后的芭蕉,也因有着明显的写生印记,而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来自于田园的山野气息。
这里,也许还有一点不应忽视,即八大山人的水墨大写意花鸟画的善于“取质取势”,楚开似乎并未拒绝有所取法,活学活用。比如,南瓜园花卉图卷都是横向展开,藤蔓不知自画外何处爬进了画面,繁花茂叶满眼,也不知道是从画外什么地方开始蔓延了过来,并且几乎快要把整个画面都占满了。必须承认,这样的取“势”,显然颇为有效地造成了繁花无尽、春色无边的空间感。芭蕉图轴则是竖式的呈现。夜雨后的芭蕉,香蕉掉落了,阔大的蕉叶也都低垂了下来。但芭蕉的躯干依旧屹立着,无所动摇,与竖式的空间形式相一致,直向上指向了高远,尤其是最上端的那一片条状的新叶。这又是不无心理张力的取“势”,予人以一种特殊的气概与力量感。至于楚开的取“质”,也值得多说几句。
我们知道,所谓取“质”,在八大,其实就是作者内心世界赋予客观物象的精神品质与含蕴。客观物象因此成为了创作主体的“心像”,具有超越于“形似”的造型特质。但在这方面,楚开的水墨写意花鸟画不仅其情感内涵已截然不同于八大,而且其取“质”,虽也是“心像”的结果,却也已有别于八大的变形造型,甚至也有别于徐渭脱略“形似”的造型,而是由于得益于美术院校长期严格的专业训练,而多了一些“形似”的理性和亲和力,不复那么任情恣性,把“形似”推向造型的边缘了。故作为“心像”的客观物象,不管形态多么纷繁复叠,在楚开的笔下,其花之为花,芭蕉之为芭蕉,都是结构准确合理,肖真性很强的造型。
也因此,楚开的写意黑白语汇,已远非八大和徐渭的笔墨“词典”的照搬。可以再看看南瓜园花卉图卷及芭蕉图轴。显而易见,如果说八大和徐渭大体都是以润墨为主调,追求水墨渗化的淋漓效果的话,那么有着当代艺术精神的楚开,似乎更多的是喜欢带粗犷意味的用笔,以之作为造型的主要手段,来显示出自己取“质”的审美倾向。在这里,繁花茂叶之间的互相簇拥,顾盼呼应,大都由笔力沉着,或枯笔淡墨,或浓墨重笔的扁笔侧锋线条来完成,并统一于黑、灰、白的节奏变化中,因而花卉不再显得轻盈柔弱,而是仪态灿然焕发,具有生命力度的舒展了。而芭蕉似乎还体现得更充分些。其半截躯干从画面的下端挺拔而起,这一宁折不弯的气势,作者以坚重的焦墨用笔与枯笔淡墨并出,恰到好处地把它给精神化了。与此同时,几片阔大低垂的蕉叶,也以浓墨与淡墨、润笔与枯笔的扁笔侧锋粗线条,积线成面,或加复笔,以构其形。这种刚健兼柔韧的用笔,也仿佛使蕉叶有了铁板般的厚实感,并一扫衰颓之态。而郁勃舒张的蕉叶,因配合了蕉干的挺拔,也使得画面整体上透示出了一种生命的尊严感与倔强。并且这种笔墨语态,我感到是含蕴了作者的青春意识的激荡和亢奋的。因此我相信,对于楚开来说,尽管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假以时日,他将以日渐成熟的个人表现风格,向着更高的艺境挺进,是一种必然。
需要提到的是,楚开不仅擅长花鸟画,事实上人物画也是其绘画艺术的一个重要领域。他的人物画常常从面部表情和姿势的刻画,揭示当代人无助的精神状态及心灵的迷惘,有着很明显的学术追求。不过,这里就不多论了。
潮汕文学院评论委员会副主任/黄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