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离别与重逢,都无关乎时代的久远。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席慕容的一首重逢,与千年前晏几道的重逢,再是胡明德关于梨花情缘的重逢,都不过是一段离别。离别不是时间的问题,重逢到了面前,也不过就是似曾相识,而燕子已经归来。
梨花情缘到山间瀑前,飞溅的往事与心境的重逢,其实就是胡明德笔下,一生的画卷。人生的画卷自上而下,一条白练的美,最后碎开,成珠玑万点,表现之中安静而恢弘,气质天成,演绎他内心大美的一场交响乐。
好在曲未终时,我们已然重逢。
这喧闹的凡尘俗世,熙熙攘攘,他那里,却是难得的远如深山,幽若空谷。
在冬日的暖阳中,一袖清风真的可以拢一拢就在心里了。在暗香盈怀的德采堂,山水画卷自然安置。那洁白的沉炼是为了思想,素简的明净是为了心灵,心下的感受,是自然没有纷呈的事务,不必去附庸风雅,不自觉地闲逸剪剪而至。做人,做得如此这般,一如这里的笔下山水,梨花白点缀群山,简单而素净翰是安好。
远远地,沁到心里的墨香,丝丝绵绵地绕,梨香召来无声的风,回转在空旷的心境里,仿若心上一杯清茶的禅音,从远远的风声里滑到耳畔。
当初辞离故国家园东渡日本学陶,因为誓保国人的气节又重返家乡,此时生活当是归隐田园,能够远离尘世的樊笼,便是陶渊明的惬意日子,我改成“画梨岭南下,悠然见痴心”,而他自称“画痴”,倒也安得其所。
一院落的风情。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百转千回,那一场宋朝的梨花雨,或者更远古,便在宣纸上笔墨里纷纷。
德采堂里,整个展厅梨花似雪漫天飞舞,在天空在心上,簌簌。梨花如雪凝成一位禅者,宁静、无尘、无色、无声;却又有尘、有情、有界;不同的黑白总能引起人们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种无声地敬畏,人生情境奢望简单平淡如水,一如人生中不要大起大落,没有大悲大喜,而顺其自然却是最能代表佛心。也许真如佛所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已经是最高的精神境界。
洁净素雅的梨花纷飞,谦和中自显高贵,如翩跹的蝴蝶,在燃烧,它的声音,那是来自净土的梵唱。又想及诗词里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画中境地便静静缓缓、从容淡定、无私无畏。仅仅黑白两色,朴素美到极致,素到想不起一丝杂色,更无一丝杂念,内心已经纤尘不染。
他就用了这样简单地对比和烘托,就形成了艺术作品中的平凡人性,却能让那一股暗香在心底里飘若浮云,线条气韵矫若游龙,整个画面竟是气象万千。这就是胡明德的幽微生活,整个画里的情形,在事实中形成一个院落,于是院落里的故事,未必都有结局,但定然都有一个开始。
看画室里一片秃笔成冢,胡明德这是要画尽梨花之洁净梨花之铮铮傲骨。在笔墨间是生活中彼此的温暖和熟悉的气息,幼儿于庭院中嘻笑跑闹,妻在一旁磨面家务织一片锦绣,那个远行的男子,也许是个戍守边关的征夫;也许是号令天下的将领;也许是个为了生计,奔波四海的商人;也许是个为博取功名,而远赴京城的书生。那是一个怎样的过往,已无需知道,只知道人生几程山水,彼此守候成山与水的风景;只知道在光阴的两岸,离别和重逢一样长久,悲伤和幸福一样深浅。那样的小院里梨花带雨,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尘世,造就了一个无言深闭门。
胡明德在诗酒年华里如梨花一般洒脱于物,那样的生活,三千里风花雪月,绿蚁盈樽莫辞醉,寄情在山水,泼墨如水,又惜墨如金,个中笔法收放自如,布局之中纵横潇洒,可以尽可能地展现出古朴的诗意美,墨和梨花白,都是清绝的素色,却掩不住天生的风流和幽微的婉转意。佛前木鱼声声,我听见梨花似雪的声音,静静穿透一切,让灵魂纯净,生命坦然。此刻,胡明德又抚掌大笑,超然于红尘之中,再拂衣归去。
书不尽这梨花之倾城神逸,纵一池翰墨。殊不知道此刻研就的一段墨香,就是画里一卷卷韵长情悠的山水。不知不觉中,已然深受感染,那画里的生活,那个人,征战归来,手执银灯,泪眼恍惚中,那故事,是什么?可以想见,闭门人游荡在千里之外,也最后会回到,定不负这牵手曼舞的人!定不负这梨花深幽的山水!
曾经一如门外梨花临水,似水流年,沉淀出情感的沙洲,任时光怎么流逝也流淌不走。这样的墨色场景,墨色用得雄浑遒劲,天马行空,黑和白对立又统一,是色彩最后的抽象,行云流水中表达出胡明德内心富有哲理性的一些生活的气息。
胡明德就这样自然适当地安排布局着生活的小景,在一派稚拙的天真趣味里,放任着漫不经心的一种纯真,偏偏是这样平凡生活的魅力,成就了胡明德的更具感染力,更能动人心魄。他在作品中,墨色交互,深浅,浓淡,疏密,枯润,无不充满表现力,精致的院落,树树的梨花白点缀期间,动静相参,运笔时一种不慌不忙的闲雅,那种斟酌的用笔,又造就了胡明德自己的艺术魅力。
在德采堂,我能听着都是禅音过耳,胡明德的山水生活真实地出现在人世之中,在这鱼雁尺素里,做一株坚韧干净的草木,最好是梨花满天时,静默于红尘一隅,或者寄浮于他画里的一片水,之上可以青盖亭亭,之外可以画船载酒。
这一程青山绿水的相逢,如今已是心眸里的风景,共一程山水,装于他的扇面自然于其中之春秋,一切不过是一场花开花落皆是宿命的使然。唯记花期绚烂时尘缘云淡风轻,煮酒时节,花溪河畔,憩园小筑。在这苍茫的大色间,在胡明德的一种寄物于形的情致中,低沉恬静,悲喜全在心里,任由残缺的世情冲洗,依然有种遵从宿命的冷静与安宁。
那是一枝禅,胡明德动笔之时,烟软梨花,点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