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书法亦然。观赏纪君的书法,仿佛觉得有一燕赵奇侠从历史中走来,在传统的路上,进入了一个独具个性的境地,以其奇崛之姿,旷达之美,为中华书法艺术赋予了新的生命。
我的书案上放着纪君的书法集两巨册,多日来开卷欣赏,流连再三,不忍释卷。我惊诧于异彩,悦目于缤纷,仿佛行走在山阴道上,风光迭现,目不暇接。
在一般人看来,只要字写得好,就可以称为书法家。其实并不尽然。书法是一门艺术,她与文学、音乐、建筑一样,是有着生命内涵的。比如文学讲故事,你讲的故事,须是能够进入人的灵魂,又从而化为一种被人接纳的生命,活跃在人们心中,才能具有文学的价值。音乐的声律,能够撼动人的心灵,喜怒哀乐,荡人魂魄,使人感受到人生的价值和宇宙的奥秘。如此,才是真正的艺术。
书法是与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她以笔墨为耒耜,耕耘在人类文化的领地上;她以神思为妙器,骋怀古今,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孳生出属于自我的新的生命。纪君的书法,当以此视之。纪君书法的独辟蹊径,并非无所依傍。他除了继承前贤以外,更注重取法天地自然之象,化于笔下,从而成就一种物我交融的艺术之美。正如唐代书法家李阳冰所说:“于天地山川得其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其经纬昭回之度,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幽至于鬼神之情状,细至于喜怒舒惨,莫不毕载。”源于物,会于心,形诸楮墨,这是书法的原始状态,也是书法的奥秘所在。纪君的某些书法作品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作品,可以让人认识书法的真谛,领略艺术的灵魂,同时也将“书家”与“书匠”区别了开来。
书法是美的艺术。书画同源,中国最早的文字是图画文字,殷文中的许多文字,或如人形,或如猴状,其象形之惟妙惟肖,与绘画并无二异。这些文字的使用价值与观赏价值是同在的。书法之美的内涵,要在其生命感情的流露。纪君的书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某些作品,不是在“写字”,而是在“写心”。写自己的心灵,一挥之下,将感情融于笔底;写万物的气韵,笔迹落纸,将山河烟霞收于腕下。随举一例:《清霜红碧树,白露紫黄花》一幅,融隶意于行楷之中,显得散淡萧疏,仿佛有寒风碧树、黄花萎落之感,谛视愈久,其味愈浓。再如《坏蛋》一幅,神藏于形,以写意变形的结构,如同人的邪而不正,使人想象无穷。写字,循规蹈矩易;写心,物我交融难。可以看出,纪君的书法,是先易后难,又迎难而上,求真探源,终于逍遥其内,归真返朴,而得其自由的。这种境界,就是心与物的交融。卫夫人在《笔阵图》里说过这样一句话:“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一点一划一字,竟然具有这样石破天惊的力量,是何等地惊人,何等的壮美!而这等壮美,正是来于心灵与自然的结合,是一种生命的现象。
中国的书法之美,渊源有自。古人言苍颉造字之初云:“苍颉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纹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后人用这样的传述,来表达对书法的认识,无疑是体现与认知了一种美学理念:书法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诞生而诞生的,她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书法的艺术之美,与心灵之美息息相通。著名美学家宗白华说:“书法是表现各时代精神的中心艺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总是与时代精神联系在一起的。纪君的书法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自撰的诗、文、词、句,这些诗文词句,都是作者心灵的流露,对美的追求,对丑的鞭斥,爱憎喜怒,尽寓其中。
由此我便想到,艺术家是要有战斗精神的,要用心灵来观察世界,关注人生;要以笔墨砚纸为旌旗,以追求善美理想为使命,来开辟自己的文化战场,将美的理念,美的呼声,献给时代,留给历史。这应当是每一个艺术家的责任。
2013年癸巳正月初五日